绝望穿越

姜新国

 

穿越武功山－羊狮幕－明月山，几乎没做任何准备，我就这样走了一程。

1 缘起

我是早上7点从武功山金顶出发的，设想在晚上6点天黑之前赶到羊狮幕景区范围内的沈家大院，以便次日用一天时间游完羊狮幕和明月山。

武功山和明月山以及宜春的温汤镇我之前都是去过的，很喜欢武功山独特的高山草甸风貌，绿茸茸的，仿佛一幅巨大的写实主义的油画，这在中国各类以风景见长的旅游景观里是独树一帜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听人说在明月山旁边还有一个新开发的景区叫"羊狮幕"，景色胜于张家界。更让我动心的是，查攻略得知武功山、羊狮幕和明月山之间有一条经典穿越路线，其中尤以武功山金顶到发云界这段风景最美、最精彩。在了解了走这条路线大致需要的时间后，我心里生出一个巨大的欲望，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一次可爱的武功山，并徒步走一走那条精彩的穿越路线。

江南最佳出游时机莫过于秋冬交替之际，常绿植物依然翠绿，而落叶树种呈现凋零前的最后一次鲜艳，枫叶红了、银杏金黄，一破夏天纯绿的单调。徒步讲究天气，所以选在11月晴朗无雨的日子出发。

到达武功山金顶的时间已是傍晚时分，红日西沉，天际神奇地出现一条水平的昏晓线。在太阳的余晖照射下，呈赭红色、柔和弧线的武功山群峰山峦起伏，白云凝动，呈现一种静谥之美。

看过落日以后，回到客栈吃晚饭。特意关照客栈老板炖了一只山地鸡，为了第二天长时间徒步穿越储备营养能量，以便顺利走过艰苦的旅程。

晚饭后向客栈老板了解穿越路线的路途情况和比较可靠的行程时间，客栈老板告知情况如下：

金顶出发，1.5小时到观音宕，2.5小时到绝望坡，3小时到风车口，1小时到发云界，3小时到沈家大院。

客栈老板建议到发云界休整，并不支持当天走到沈家大院的想法。看我态度比较坚定，最后老板说明，发云界到沈家大院他没有亲自走过，也是听其他驴友讲的。"如果到发云界时已经过了三点，就千万不要再往沈家大院去了。因为途中要穿过一片树林，而5点半左右太阳下山，天黑了，走林子危险"。重要的话，老板说了三遍。

2 出发

第二天5点起床，盥洗之后观赏日出，约6点半，吃荷包蛋米线，收拾行李，带着山下买的竹杖，就踏上了徒步穿越之旅。说实在的，我不是驴友，更不是探险爱好者。只因前几年体检发现"三高"，开始走路锻炼身体，由于工作忙、出差多，利用余暇时间去附近的景区走一走，以克服"走路"的单调；其间也独自一人徒步走过"杭徽古道"、"吴越古道"、"南黄古道"、黄山到婺源的山道，四姑娘山的长坪沟口至木骡子等。因为没想过当"驴友"，所以也没有置办装备。这次去武功山也就是普通的肩包、休闲鞋、牛仔裤和夹克衫。带了一点在上海买的"哈尔滨"食品店的糕点，那食品重糖，含奶油，如压缩饼干十分耐饥。于是就这样以城市散步的方式走上了被称为"强驴"的武功山穿越路线。

武功山—羊狮幕之间的路线几乎全在山脊上行进，全程约18公里。如果在平地上，这18公里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难度。但是这次全程有数十道高差约数百米不等的山道，应该很耗体力的，尤其对我这样一个过去不太锻炼、肺活量不大、年过六旬、曾患重大疾病的人来说，就更有挑战了。

在从金顶出发之前，听驴友说，武功山最精彩的风景是在金顶到发云界的路线上。次日查到武功山到明月山的徒步路线是中国南部最美的徒步路线，于是满怀憧憬地踏上了旅程。

金顶至发云界的穿越路线为：金顶－吊马桩－观音宕－绝望坡－好汉坡－风车口－发云界。其中绝望坡、好汉坡坡度大，路况艰苦，其他路途相对好走。按照客栈老板的提示，应该3点前到达发云界，由于不知后面路途情况，所以信马由缰（基本不管时间）沿途边观景边行路，饱览武功秋色。天空的水晶蓝和金黄色高山草甸是风景的主基调，山顶数棵松树伫立如好友的守候，偶尔在崖间露出几块奇石，远望穿着鲜艳户外服装的驴友在羊肠山道上蠕动前行，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3 越过

约在10点左右到了绝望坡，从金顶往发云界方向穿越，绝望坡是下坡。坡陡，一般都在45度，有的地方甚至超过60度；路况差，道路或是嵯岈的碎石，或是很滑的泥泞。说到绝望坡，一路徒步走来的山间小店的女老板口气也不轻松了："慢慢走吧"。其实绝望坡真正难行的是雨天，坡高、路陡、道滑，令人望之绝望而得名。大约花了20分钟过了绝望坡，走的过程确实不容易，由于坡陡，没走几步就要停一下，也有好几次差点滑倒，幸有两支竹杖支撑终于走了下来，并在绝望坡的石碑前留了个影。回头望望来路，自叹不易，叹过之余，还有点翘尾巴：都说很难走，不是走过来了吗？谁知道其实绝望的路途还在后面呢。

走过绝望坡之后，是好汉坡，那坡的高度和陡度都和绝望坡差不多，但因为是上坡路，路况也好走，不滑，石头也不尖锐，长长坡道一会儿就走过了。到了山顶，回望早上出发的金顶似乎不远；往前看，羊狮幕的尖山角依稀在望。沿途望过去，草甸黄绿相间，山峦起伏如波澜凝固，山崖间奇石突兀更使景中生出奇趣。我一直认为，武功山的美，不是具象审美的那种美，而是西方美学的抽象美，颜色色块相当分明，适合用油画技法来画，能反映武功山的特质；用国画技法画，可能就画不出那种韵味。

看着眼前美景，我满心喜悦，也学着少年装酷，立在悬崖上的巨石秀了一把。一路上还用竹杖敲打其他驴友的背包，名曰"点赞"。

4 犹豫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拍，下午3点10分不到，到了发云界。

按金顶客栈老板的提示，到发云界的时间应该是下午3点前。从发云界到羊狮幕范围内的沈家大院约要3个小时，在这段路途中，没有补充水和食品的小店，也没有客栈。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否则很危险，因为傍晚是野兽出来觅食的时间。下一段走不走呢，是否继续开拔前往沈家大院呢？我有点犹豫了。

发云界是武功山－明月山徒步路线中的一个很重要的节点，无论是正穿（武功山－明月山）还是反穿（明月山－武功山），都是在这儿休整，也是中途进入或者离开武功山的通路。由于金顶客栈老板没有亲自走过发云界到沈家大院这段，3小时只是他的估计，于是我又向其他人打听：有驴友说3个小时足够了，一路都很好走；发云界客栈的帮工说至少还要走4-5个小时，路很不好走。按照武功山的观落日的时间技术，太阳下山时间是17点28分，完全天黑是6点前后。如果按4-5小时抵达来计算，当晚是肯定走不到的；如果按照3小时计算，天完全黑下来还有一些余量，差不多能保证当晚到达沈家大院。

决定当夜去沈家大院的动因来自于，一是天生喜欢挑战；二是公司最近有人执行不力效率不高，要求别人完成时间目标，自己也必须做到；三是为了第二天有充裕时间游览羊狮幕，看明月山的瀑布，并赶上回沪的最后一班高铁，毕竟周一还要上班。可能是沿途风景实在太美，人比较兴奋，没有太多在意已经长途跋涉8个小时的身体劳累，心里想着继续走下去，当晚要住在沈家大院。

5 惴行

开赴沈家大院之前，天上依然蓝天白云，高山草甸依然金黄，但明显走的人少了，野径隐没在草下，一路寻找着绑在冬茅上的布条以及驴友留下的饮料瓶、食品袋等"蛛丝马迹"前行。道路难度和好汉坡差不多，表面上没有什么改变，依然嘻笑，依然给对向经过的驴友加油、"点赞"，但我的步子却明显加快。尽管连续走了八九个小时的山路，人已经开始疲惫，但是心中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必须在6点到达沈家大院！因为我们没有准备，没有夜行的头灯，没有帐篷，没有特别御寒的外套，没有指南针，没有防身的器具……只有那点"哈尔滨"糕点和一瓶矿泉水。

天色渐渐暗了，路上的来往穿越队伍越来越少，大山没了欢声笑语，变得静寂了，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耳际回响。天黑后，山里的温度慢慢低了下来，人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怎样走过下一段未知又艰辛的路途。虽说我有向往探索未知的乐趣，但我也深深知道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只有三个字："不知道"。就象此刻，我不知道下一程会是什么样的路，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再走向沈家大院。曾经发现前面有人，但是叫喊他们并没有回音，我的心里开始有点忐忑不安了。

过了5点，太阳降到了地平线上，余晖把群山照成暗红色。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武功山和明月山的交界之处，似乎叫"三界石"的地方，靠武功山这侧的山上长满了草，而靠近明月山、羊狮幕这侧山上是密密的树林。长树之山是绿的，长草之山是黄的。

经过一个小小的山坪，我停下来喝了点水。

一阵轻风吹过，树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面对看不到尽头的树林子，我思考了一下下一步的方向。是继续走，还是不走？半途返回，既不现实，也不符合我的性格；天将黑，往下走又该怎么走呢？要能看得见路，最重要的就是灯，是灯！有灯就可以走过去。

思考间，有两支反穿的小队伍与我交会了，我向对方请求让一个头灯或手电筒，对方犹豫了一下，没有应答我。

太阳逐渐往地平线沉下去，最后一抹余晖照在树梢上，想着太阳落山后的林子里黑魆魆的，一丝恐惧掠过心头，感到自己象海明威笔下的海上老人。

6 结援

既然无法回头，那就继续往前走，这个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意念，一定要走下去！我一直认为在旅途中挂了比在病床上挣扎更有意义。天空这时也强打着精神，把最后些许的亮光给我。

人，一旦目标明确了，就会想尽办法。还是灯的问题，我想到了手机上的电筒，可能可供照明的时间不会太长，我打算坚持到天最暗的时候再打开，加上我还有充电器，能坚持一段时间。想到了解决照明的办法后，往下走的信念更加坚强了。

这时，沉静多时的树林传来了人的声音，我内心十分期待明月山方向来人，这样可以打听余下的路程，按照3个小时可到沈家大院的目标，我应该快到目的地了。

果然，我遇上的是一支大队伍，武汉户外活动组织来穿越的，带着对话机的领队是个魁梧的汉子，人黑黑的，浓密的胡子，眼睛大而深邃。向他打听完路程后知道路上还要2个小时。我向他提出调剂一个手电筒的请求，他爽快地答应了，用对讲机喊了一阵子，对方没有回应，便跟我说："你向后面的涛涛要一个手电筒，就告诉他说是‘张胡子’讲的"。

又走了一阵子，遇到涛涛，拿到了手电筒，最大的困难解决了，这个时候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路途上来了。山路陡峭，草树迷茫，走每一步都要细看，加上体力的透支，每走一段坡路，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趁着天没有完全暗透，我全力往前赶路，途中吃了一些哈尔滨点心，又服了2片阿司匹林，这个许多人知道为什么。

在我艰难地在山路上攀爬时，听到背后有声响，回头一看，一个穿着迷彩服、背着巨大行囊的小伙子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个小伙子我在风车口见过，由于全套装备，人又长得帅，特别容易记住。

"我们一起走吧"！小伙子竟然一口答应。听到这声回答，我所有的顾虑、担心，甚至潜意识那一丝丝恐惧完全消失了。

"自助者，天助之"，每当我出行遇到困难时，他老人家总是给我奇迹，这是许多好朋友知道的。这个叫小唐的小伙子似乎是他老人家派来的天使，来帮我走完这一段艰苦的穿越。

路依然难走，有的路段，需要手足并用攀爬，有的路段需要攀援树枝、树根才能上去。漆黑的夜，手电的光显得那么微弱，黑夜树林子里行进的速度极慢、极慢。不知是内心的焦虑，还是黑暗的未知，感觉时间被抻长了。

一路艰难前行，一路与小唐聊天。得知他刚退伍2个月，原来在部队是侦察兵，退伍之后，计划用一年时间走遍中国。听到这些，心中顿时充满了敬意，小唐也赞我说我是最感动他的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上下攀援，累得都麻木了，体力也到了极限，小腿抽筋，大腿抽筋，脑子有片刻缺氧的感觉，步履趔趄，一根小小的树叉也能把人绊倒。我在黑夜中前行，依稀看到了陡崖和峭壁，更看到远处，三角顶的羊狮幕的山峰（去了才知道叫天子峰）反射着洁白的月光。回身望去，背后山巅上的树林里，也有星星一样的亮光前行，原来，不止是我们，后面还有人在黑夜中穿越。

7 胜利

客栈出现在我们面前是猝不及防的。按照"张胡子"队伍的人介绍，到沈家大院应该还有至少45分钟的路程，可那客栈温暖的灯光就十分生动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这个时候突然感觉双腿灌满了铅，再也走不动了。

这个客栈不是沈家大院，而是新开的叫森林树屋。对于在树林中绝望穿行的我们，那真是最美好的"遇见"。可能体力已经完全耗尽了，尽管肚子很饿，但还是不太想吃东西，吃多了美食也会倒胃口，一路上只吃那个糕点把我搞得很难受，随便扒拉着几口，洗了一把热水澡，紧捂着被子就睡了。

我有条经验，人在极度疲劳的时候，一定要盖得很暖和睡觉，这样有助于血液循环，解除疲乏，恢复体力。

经过一夜的休整，果然第二天满血复活，又走了近20公里的山路，游览了美似张家界的羊狮幕，走了明月山的青云栈道、云谷飞瀑，提前20分赶上了开往上海的末班高铁。

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当了一次"强驴"，完成了一次超过想象的绝望穿越。

终于看到了羊狮慕绝景。

终于看到了羊狮慕绝景。

终于看到了羊狮慕绝景。

终于看到了羊狮慕绝景。

终于看到了羊狮慕绝景。

终于看到了羊狮慕绝景。

人，也许徬徨，但绝不要退缩，否则离目标会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