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会面

平阳

得知老友宋峥病情加重,为不能为其分担任何痛苦而心里焦急. 2016年10月16日,我们前往圣荷西医院探望. 在医院安静的走廊,她病房门外我站立片刻. 我知道她的病有多重,知道她来日无多,可我不知用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她. 见了她之后我才明白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我轻轻走入病房,尽管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是为我看到眼前的老朋友而震惊. 这是一种怎样残酷的疾病. 把她折磨的消瘦苍白,与一个多月之前的照片相比面目全非. 她正在从昏睡中醒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我,然后露出她那久违了的温暖笑容,“你来了”. 她的平静立刻把我带回到以往见面的状态之中,我冲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的谈话就这样开始了. “先扶我去趟厕所.”似乎是怕自己再昏睡过去,或是怕我短时会离开,她急着要安排好一切,开始对话. 我扶着她瘦弱的身体,拉着吊着的输液袋. 到了厕所,她不让我做任何事情. 自己利落的做好了一切,洗了脸漱了口回到床上. 指挥我将一层层被单盖在身上,很显然她很怕冷. “我不想再治下去了. ”峥说. “我换掉了先前那个拿不出主意的男医生,随机找了一个不说国语的中国女医生,人很好,我跟她谈过了”. “你跟她谈了什么?”我问. “你有孩子吗?” 峥接着说“医生告诉我她有三个孩子. 这就好办了,我们都是母亲. 我原本的愿望是退休之后带孙女,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是不可能了. 小孙女还有几周就出世了. 为了在她出世之时不给家人添麻烦,我想现在就走了,你能帮我吗?” 说到这里,峥轻轻的拭去眼角泛出的泪花. 为了掩饰我内心的悲伤,我不敢多说话,“医生怎么说?”我问. “医生流泪了,她完全理解我. 她说作为母亲她有另一种考虑. 如果你现在放弃,也许你会给你的儿孙心里留下负面阴影. 如果你在坚持中离去,那你留给他们的将是不同的影响. 我被她说服了. 这是我的最后一次化疗,比常规又多加了一种化疗药”. 看着那吊挂着的各种颜色的液体,我的心在痛着. “在这个时候,你还是为别人...”我说不下去. 她微笑着又说:“这些天我躺在病床上,能睁开眼看见窗外,我就又多活了一天.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数着,有什么意义。我死了之后没有追悼会,没有遗体告别,没有墓地,不会有骨灰...” “你要把自己送到哪里?“我被震撼了,打断了她. “捐给医学院”. 她干脆的说.“用完之后会有人处理我”. 我看着眼前的宋峥,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可以肯定她内心相当的平静,彷佛在述说别人家的事情. 谁会拒绝这样冷静的决定! 我告诉她医学院也许不会接受所有类型的奉献. 要她与家人好好交代和商量,有个妥善的决定. 他兴致很高,谈了很多. 她回忆怎样完成了一件件她想为家人做的事,回忆母亲临终时的情景,言语中有感恩,有欣慰,有不舍. 在交谈中,护士两次进来要给她打止疼止吐药,被她婉拒. 她说打完了就不能和我正常聊天了. 我们在一起大约三个多小时. 喝过几口果汁,呕吐过一次. 但她一直处于极为清醒的状态. 1992年我在韦恩大学医学院实验室做义工,因为借用峥实验室的温箱养细胞,认识了峥. 没有刻意的追随,我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 在人群中她有强大的气场,让她的朋友永远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她,拥戴她. 然而我被她强大的内心世界吸引着. 我们在一起逛街,做饭. 我们聊天,谈生活,谈子女,谈老公,谈兄弟姐妹,谈宗教信仰. 即使以后相隔异地,电话中我们依然交谈,永远有话题. 她教会我分子生物学的实验室技术,我佩服她提笔成纲,层次清晰的教学能力. 以至于让我到现在还在应用这些技能. 她是我一生的良师益友。我为能遇到这样的朋友深感荣幸. 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失去她.... 舒嘉宁夫妇探望宋峥 刘红霞老友探望宋峥 杨上游老友探望宋峥 侯子正老友探望宋峥 李黎夫妇探望宋峥 相濡以沫 与护理他的家人和医护人员 与兄妹在一起 谈话间,峥的夫君老火伤感的说“你一辈子为别人忙,现在可以享福了,却病倒了...” 峥笑着回答:“再给我十年,我还是这个活法”. 无怨无悔的一生,峥,我佩服你! 老夫老妻 生命的传承-与儿子小孙女面对面 峥曾经愉快地调侃自己“本人最大优点就是-好为人师”. 是的,老朋友. 你这位老师从不居高临下的训斥,从不自以为是的说教,你用你的人生在讲课. 如今你用尽最后的气息,向我传授了生命的最后一课. 今天是老朋友的葬礼. 愿老朋友朝着光明一路走好,在上帝的怀中安宁,永生! 2016年11月29日 于纽约曼哈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