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对我说,我的同学里面,她最喜欢的就是那个胖伢子。</h3><div> 初中三年级从育溪镇中学转到乡下的建设中学,通过考试分了班,还没正式上课,我看见一个胖胖的脸,个子高高的同学在训斥班上一名同学。被训的同学一开始还满不在乎,对他嬉皮笑脸,后来被那个胖同学一脸的严肃折服,终于耷拉下脑袋。</div><div> 进教室,班主任向我们介绍班干部成员,我才知道,那个刚才训人的胖同学就是我们的班长,慢慢混熟了,我就叫他华哥。</div><div> 为了进建设中学,华哥以前学校的几名尖子生,故意留了一级。因为老师给他们做动员工作时说,进入建设中学,就好比一只脚已经跨进了一中的大门。</div><div> 兴许是年龄比我们大几岁的原因,华哥在班上不苟言笑,行事稳重。在知道他是我们的班长之前,眼见他表情严肃地训斥了一位调皮的同学,心里早对他产生了几分畏惧。被训的同学小名叫“冬瓜”,后来成为我的同桌,“冬瓜”比我还好动,一天到晚精力过剩,讲笑话直到笑得我肚子疼。</div><div> 华哥有个叔叔在育溪镇上,叔叔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堂妹是我以前学校的班长。我觉得有点意思,跑这么远的地方来读书,最后还是逃不脱他们兄妹的管控——就像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可以打出十万八千里,却怎么也打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div><div> 每过一段时间,华哥就到叔叔家去一趟。从学校到镇上,我们走在一起,分手时又约好在小河桥碰头,一起走到学校。我们像两个地下党员,接头的时间地点都很准——我们来自不同地方,为了一个共同的上学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一路上我们从家庭到理想,无所不谈,我也慢慢了解到,华哥在班上一脸严肃,出了教室,也会那样风趣幽默。那时候我就断言,他这个人刚柔相济,收放自如,是当领导的最佳料子。</div><div> 我在镇中读书时,华哥的堂妹和班上另外两名女同学,号称班上的“三朵金花”,个个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好。一天晚上,华哥向我透露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他堂妹要到学校来,并且带上了另外两朵班花呢。她们三人在物理老师那里拿学习资料,华哥把我叫到门口,让我先进去,他殿后。他是班长,又是我哥,我只好硬着头皮进去。</div><div> 那天晚上很冷,我已经在寝室把毛衣毛裤脱掉准备睡觉。他把我叫过去,我穿一件光棉袄一条薄单裤,冻得浑身发抖。华哥神态怡然,谈笑风生。回到寝室,他嘲笑我:“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见到女同学怎么变成那副熊样了?”</div><div> 是他把我推到前面当“侦察兵”和“敢死队”,最后却给我下这样一个结论,真是合了家乡一句俗话:大的出门小的苦!</div><div> 华哥经常和我说起他的家乡。他的家乡有一条河叫景家河,是育溪小河的上游,弯弯曲曲,河水清澈,水草丰美。水深草丰的地方,藏有很多的鱼,大多是我们叫做黄骨头的。华哥每年夏天,都在河里摸到很多鱼。我一直向往跟着他到那条河里摸鱼,但始终没有成行,就连那条河也没见到过。正因为没看到过那条河,我在想象中,把它描述得像天堂一般美好。</div><div> 初中三年级很快过去,我们已成亲密无间的朋友。放暑假时,像一对依依不舍的情侣,约定互通往来,双方走动。不久,我和另一位同学到他家玩了一次,他用我最喜欢的方式接待我们,带我们到一口堰塘里美美地游了一次泳。那次游泳,我站在高高的堰堤上玩后空翻跳水,动作没到位,身体横着摔向水面,激起阵阵浪花,背部像被人打过似的一片彤红。离开时约了时间,我在家里等他过去。他问我最喜欢吃什么,我随口说了句他们景家河的西瓜在育溪很出名,方便的话带上几个。</div><div> 那天他真的去了,用一条布口袋,装了两个大西瓜。那么热的天,汗流满脸,衣服湿透。奶奶好心疼他,一个劲责怪我不该提景家河西瓜的事。我以为他们家种了西瓜,结果他们没种,专门到景家河的瓜地里买来的。我想他也太老实了,育溪街上又不是没有景家河的西瓜卖,干嘛要从那么远的地方买了背过来,要是换成我,一定会在街上买两个,说是从家里背来的。</div><h3> 两个西瓜,当天开了一个,生的;第二天又开一个,还是生的。我们一家人却把它们认真的吃完了。在我们心里,这两个西瓜体现了他那份心意,那份做人的笃诚。奶奶说她最喜欢那个胖伢子,肯定是因为他冒着酷暑炎热,从大老远的地方,给我们背来了两个西瓜的缘故吧。</h3> <h3> 后来提起那段往事,他却记不清楚西瓜了。他印象最深的,是在我家和我同床共睡几天,我把身上的疥疮传染给了他,回去痒了整整一个暑假。</h3><h3> 我们俩都考取了当阳一中,有段时间,几乎全校的学生都感染上了疥疮。我和他,还有建设中学以前得过的同学没被传染。在同学们一片孙猴子模样的抓挠中,我和他风雨不动安如山。我拍着他的肩膀,装着语重心长的样子说:书记同志,早早的被我传染,悄悄地在家抓挠,比在堂堂重点中学扮演孙悟空强多了吧!</h3><h3> 考取一中后,华哥仍然是我们的班干部,不过“官”当的更大,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以我的理解,在政界,党委书记是一把手,在学校,团支部书记自然也是一把手。然而此时的华哥已不是彼时的华哥,由于和他混得太熟,他这个班干部在我心目中没了初中刚认识的威严,我不再对他言听计从,有时还生出反骨。他也发现单纯的“行政命令”不能使我乖乖就范,于是拿出当大哥的那一套,对我采取“武力镇压”。有天晚自习,我把他惹毛了,他硬生生把我推出教室。才上高一时他个子比我大,我奈何他不得,有时候想,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等身体长起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然而我们毕竟是兄弟,后来我个子和力气都比他大了,心里倒越来越臣服于他。</h3><h3> 高二分文理科,他读的是文科班。我没做任何思考,稀里糊涂选择了理科,事实证明,我的理科一塌糊涂,加之玩性太大,最后只能报考体育专业。据说华哥那年达到了中等专业学校分数线,却被人做手脚占了指标,他没被录取,名落孙山。他不甘心,复读一年,考取了武汉大学。作为和他那么好的兄弟,我都有些羡慕嫉妒恨了——为什么他的命那么好,因祸得福这样的好事,偏偏还要落到他的头上?</h3><h3> 在一中复读那年,被我们班老钱叫做“马蹄子”的女同学,正好也在文科班和他一起复读。那个女生的确长得很漂亮,举手投足也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如果哪个男生说看到她不曾动过心,绝对是天大的谎言。</h3><h3> 我高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在税务局上班。华哥星期六不上晚自习,我就骑自行车到他复读的当阳一中,接他到单位宿舍和我同床共聊。有段时间聊的最多的,就是那个被老钱叫做“马蹄子”的女生。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上她了,如果真有意思,就找个机会向她表白一下吧。他支支吾吾,欲说还休,抛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说他俩还是保持那份纯洁的同学友谊吧!</h3><h3> 我真为他那份理性折服,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家伙能恰如其分地藏住心中的火,将来必定是做大事的人。</h3><h3> 武大读书期间,华哥给我写来一封信,说与同学合伙开一个小店,好不容易东拼西凑九百元去进货,却在公汽上被小偷全部“笑纳”。当时我存折上仅有的七百元,也被高中一个同学借去贩摩托车,人和钱都石沉大海。没有办法,只好找朋友借一百元寄给他,以为他会骂我小气,不想他写信来万般感谢,表示理解我的难处。寄钱的同时,我千万嘱咐他,没有做生意的命,那就不要再做了!他听我的,把钱凑齐了还给别人,没提东山再起。</h3><h3>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黑河的一个贸易公司,因为他学的是俄语专业,正好去那里当翻译。他在那里感到不习惯,调回老家,在当阳一中教俄语。一段时间后,调到当阳市电视台,然后到宣传部。再从宣传部回广播电视局,几经折腾,变成那里的统领人物。</h3><h3> 我刚到贵州做煤矿那年,华哥专门从老家开车来看我,用大哥的语重心长嘱咐我用心做事,注意安全。我感激得热泪盈眶,带他感受了当地的屯堡文化,游览了著名的黄果树瀑布。每逢从贵州回家过年,他都很隆重的请我的老板和我两家人吃饭。我的老板和华哥也是初中同学,2008南方雪灾那年重逢后一见如故,来往甚密。中途我从煤矿回来休假,他也吩咐我必须给他打招呼,他这个当大哥的亲自犒劳我这个山中的游子。经常麻烦他实在感到难为情,有次回来就没告诉他。偏偏“亲”家路窄,我在住的小区大门口和他爱人遇上了,嫂子向他透露了我的行踪,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把我教训一顿,问我在外面混得是不是蛮有出息,居然把他这个大哥忘了?</h3><h3> 我真是有苦难言,明明不好意思让他破费,怎么会忘了他这个大哥呢?</h3><h3> 他在广电局当了十几年的领导,我们几个好朋友都以为他离开那个地方,就会退居二线了。今年春上他告诉我,他到了环保局。</h3><h3> 他比以前更忙了,每次和他说个事,都是一副匆匆忙忙的口气。按他自己说的,在以前那个单位,除非特大的事,市长从来不找他,现在好了,几乎每时每刻都会得到重要领导召见。一日几个同学在一起喝酒,他开始抱怨起来,说一般到他这个年龄的领导,都找个清闲的单位,喝茶看报纸去了,他却被安排到环保局,整天忙得团团转不说,弄不好还会成为社会的焦点。</h3><h3> 我知道他只是在嘴上抱怨而已,真正进入工作状态,又是如飞的节奏了。就像那一年从老家背两个西瓜到我家一样,他为人做事还是没失去那份笃实。我知道在环保局干不容易,既要考虑到地方经济发展,又不能忽视关系到子孙后代的环保问题。他这个部门,如同行走在风口浪尖的一条船,稍有不慎,就会有不同方向的风浪,劈头盖脸的打来。华哥就是船长,要掌好这个舵,实在不容易啊!</h3><h3> 从一开始认识华哥,我就断定他将来是个当领导的人,这还被我言中了。这段时间到处都在议论一部《我不是潘金莲》的电影,讲述一个叫李雪莲的农村妇女,在一场假离婚变成真离婚的家庭变故后,为洗清自己的冤屈,花了十几年时间打官司、上访。《人民日报》发文称,这是一则社会寓言,而这个寓言想说的道理是:官员不担当就是腐败。</h3><h3> 凭着对华哥几十年的了解,我知道他是个能作为敢担当的人。他在我面前也道出了真情——他把环保局当做从政生涯的最后一站,既然只能前进,不能后退,那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h3><h3> 三十多年前,华哥和我站在育溪小河桥上,指着上游很远的地方,说这条河就是从他老家那边流过来的,那条河蜿蜒流淌,承载着他儿时的梦。我们喝着同一条河的水长大,我们的年华像这河水一样悄悄流逝,一去不返,但我们的兄弟情谊,从没有虚伪过。华哥从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走来,他自然希望家乡河里流淌的,都是清粼粼的水;家乡的天空,都是一望无际的澄碧高远。</h3><h3> 可是大家都说,家乡的天没有以前蓝了,水没有当年清了。华哥上任伊始,这肯定不是他的错。但之后的日子里,我们都期待有所改观。因为我们的年华,已经像流水一样逝去了一半,以后的岁月,都愿意随着干净的水流淌,顺着清新的风飘荡……</h3><h3> </h3><h3> 2016年11月29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