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良溪古村的路蜿蜒寂静,在初冬冷日的照耀下,路旁的翠柏映出古朴敦厚的影子,整肃有礼地指引着我,走进良溪这个有着800多年历史的古村落。
良溪古村位于广东省江门市棠下镇,依山傍水,远离都市的喧嚣,宁静而祥和。这里被学者誉为后珠玑巷,是中原先民南下珠三角、粤西及海外的重要中转站。
良溪古称“蓢底”,喻意为长满蓢草的低地。明洪武二十九年改名为“良溪”,意为“良才大用,溪水长流”。 初入古村,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的金黄色,村民在祠堂前的广场上晾晒着新收的稻谷,广场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阳光和汩汩流水声。广场旁立着一块石头,上书:古渡头。想来,古时这里必定有一条河,连通着浩渺的西江,人员往来,茶盐往复。河两边的湿地长满了翠绿的蓢草,里面栖息着多种水鸟。或许,困顿乏累的南宋先民们路过此地,望着盈盈的河水,蓬勃的蓢草,就此萌生了定居的意愿,并以水边的蓢草为此地命名—蓢底。 这一歇就歇了800多年, 据史料记载,南宋绍兴元年(1131年),因天灾地劫,民不聊生,居住在南雄珠玑巷的中原南迁先祖决定再次南迁,向珠三角及粤西地区另谋出路。于是大家推举官宦子弟罗贵(祖籍太原)做首领,率36姓97家人南迁,最后落籍江门良溪,这次南迁也成为我国两宋时代,继南雄珠玑巷之后一次较大规模的移民南迁活动,因此良溪也被誉为后珠玑巷。
当年的南迁始祖”罗贵”的塑像如今端放在罗氏大宗祠门前,向每一个路过的游人讲述壮烈的南迁史,昭明着广府人的来历,以及中原文化同南越文化千丝万缕的关系。
罗氏大宗祠始建于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每年清明前后,来自珠三角各地及港澳、海外的数万罗氏后人前来祭祖,场面蔚为壮观。在村口罗氏大宗祠前面,飘扬着36面姓氏旗帜,我一眼就望到了李姓旗帜,因为有了这面旗帜,感觉和良溪古村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联系,也激发了自己去村里深入走走的欲望。 罗氏大宗祠面宽三间,砖木结构,进深三进,灰色青砖墙体,黑色一式硬山顶,显得平实、厚重而又大气 。宗祠的门敞开着,里面只有一位大叔清扫着地面。阳光从两进之间的天井照射进来,几只麻雀在庭院栽种的桂花树上跳跃鸣叫,一缸荷花已枯萎大半。 最后一进的山墙上,上下联均有24个字的长对联“发迹珠玑,首领冯、黄、陈、麦、陆诸姓九十七人,历险济艰尝独任;开基蓈底,分居广、肇、惠、韶、潮各郡万千百世,支流别派尽同源”。
宗祠旁边的侧室被辟为村民阅览室,里面多为农机修理,武侠玄幻,优生优育之类的书籍,上面落满了灰尘,书籍霉渍发黄,应该很久没有人翻阅了,书籍放在宗祠里似乎也应了诗书传家的古训。 从略显阴郁的祠堂出来,顿觉天地宽广,走上护村河的石板桥,一群鱼被脚步声惊动,逶迤而去,将并不深的河水搅的波光涟涟。
在一片青砖灰瓦的古屋中行走,发现脚下的路都由石条铺就,光滑的石头闪烁着岁月沉淀的光辉。现存的房屋多为清末民初建筑,屋脊两侧微微翘起,形似黑色凤尾。一些房屋的山墙上绘着草龙的图案,黑白两色颇有水墨的风韵。一些房屋从门楣上可以看出是民国初年建筑,上面用灰雕塑出了带有西洋风格的碉楼,中西合璧,神似开平碉楼。 在逼仄的古村里行走,除了日光影子,极少遇见村民,大多数民居都是大门紧锁,两扇棕色的柚木门板一合,就此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一些人家在墙头上摆了些花草,红色的勒杜鹃像极了闺房里胭脂的颜色,羞涩地透漏着古人的寂寞。在一口名为进士井的井口前我长久驻足,井水竟然还是如此清澈,令人不可思议。向下望去,井水像面镜子映射着蓝天,井里的世界亦真亦幻,变幻的蓝天下,曾经有多少良溪人来此汲水,在井旁洗菜,读书人围着井水谈论家天下。如今,这里变得悄无声息,在离乱的近代中国,多少人再次南迁,走向更南的南洋,美加,只留下这带不走的井水,凭吊岁月。 许多房屋墙上都挂着保护的牌子,上面注明了房屋的年代,保护范围以及拥有人。由于长久没人维护,很多房屋的木质材料开始腐朽,一些严重的里面已经坍塌。每一扇关着的门都上着一把锁,铜质门环上积满了尘,仔细看,发现门环上还印着小小的囍字,连接木门的门柄带着莲花的图案,样子很是精美。每一户的铜环都是一个样式,但锁却各有不同,有钢锁,有铁链锁,有人干脆拿木棍一插当锁,看着这些锁这不由得想起了木心的一首诗
《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在良溪古村里,你锁了,人家就懂了。这里的日色变得慢,人们行走的慢,连花草凋谢的也慢。我推开一扇半掩的门,里面的一面墙已经坍塌,大厅黑色的木桌上还摆放着一只拜神的香炉,里面插着三根未烧完的香,香记录了主人走时的模样,但谁也不知道主人已经走了多久,未烧完的香似乎是他对先祖的最后一拜,多少不舍,多少无奈,多少期许都燃进了香灰里面。在坍塌庭院的墙角处,一株不知谁栽种的金黄的桂花正在怒放。闻到清幽的桂花香,便想起了日本《堀和院百首》中的一首和歌:昔会伊人墙垣下,今时荒废蒿草生,唯见堇花落寞开。歌中凄寂之景,今日看来相似。 从古村中走出,村边的稻田新割完毕,剩下的稻茬也觉得清新,田垄两边的水泛着清凉的光,看着收割的稻谷,水塘边的古榕树,觉得古村中又有了新生的气象。
临别时,进入村口的罗氏柑潽茶特产店,里面的一位中年男人招呼着我坐下,看来里面的生意颇为萧条,除了他和我再也没有人进来。他为我冲了一杯生晒柑潽茶,茶汤棕红,普洱茶中带着新会大红柑特有的清香。他向我介绍说这款柑潽茶是清朝道光年间良溪村人罗天池所创,罗天池曾出任云南按察使司,还是清朝有名的书画家。他边说我边听着,一杯茶后,我起身告辞,他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回来后,我查找了罗天池的介绍,:罗天池,广东新会良溪村人,清代艺术家,字六湖,一字洼湖,书画俱精,有名于时。
现在回想,良溪古村,恰如那杯柑潽茶,颇有些艺术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