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士兢:散文《柿红灿灿》

董士兢

　　柿 红 灿 灿

文Ⅱ 董士兢


　　两眼直盯着那外形红韵、肉质绵柔、清甜芳香的大红柿子，我早已是红颜未破谗涎落了。

一阵阵鸟鸣，惊醒了我的美梦。

推窗远眺，目盈万点柿红，染红了晨露，染红了朝阳，灼伤了我的眼，更迷醉了我的魂。

火柿银花秋西溪，正是西溪最绝妙的秋景。要论杭城的秋色，似乎西溪更胜一筹。西湖固然清丽，"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可独缺柿子，或许是柿子过于卑微，实在不配西湖那高贵的气质！郁达夫也说西湖太齐整，太小巧，不够味儿。而西溪却别有一番 野趣，芦絮如雪，黄叶呈金，火柿映波，色彩缤纷。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洪园柿红时。 洪园的柿子又勾起了妻子赏秋的兴致。妻子之于柿子，犹如孟子之于熊掌，妻子的眼中无我，唯有柿子。当鲜红的火柿累满枝头，秋天也的确到了西溪湿地。清风徐来，落叶纷纷，片片金黄托起了累累的金秋。金灿灿的柿子，火炎炎的柿红，怎能不叫人心潮澎湃。

中国是崇尚红色的国度，酒有"女儿红"，石有"鸡血红″，连国旗也用了"柿子红"。大自然的色彩，令人目眩，光说这红就有几十种之多，依我看，粉红过于轻佻，大红过于奔放而妖娆，土红又似乎有点哀艳，恰是这柿红，红得纯厚，红得暖心，红得使人爱慕，红得让人怀念。人们都喜欢秋天的枫叶，如火焰，可我说，那红，只可远观，而不可近亵也，那种红太萧杀了，不够水灵，唯有这柿红，确是鲜活、丰润，让人垂涎的红。

有种玛瑙叫"南红 "，用"柿子红"来比方这玉之美，中国人赋于玉以灵魂，雕刻家刀下的柿子，是"事事如意″，若与喜鹊连理，便又是"喜事连连"了。亦如画家笔下之柿子，有红有黄，圆的方的，弯了枝头，红艳欲滴，金色诱人。再配上那树上双栖的小鸟，柔情蜜意，风情万种。真得了“似看秋风如画，如闻柿香入怀”之诗情画意。

令人垂涎的柿红，实在挡不住欲望的喷发，行至僻静处，四顾无人，便顺手偷了一只柿子，衣服擦两下就恨不得塞在嘴里，脆脆的，嘎吱香甜甜，可这皮也太涩了，确实难以下咽。管他呢！欲壑先填。喜欢的就是这不一样的感觉，体验的就是这另样的滋味。吃是吃了，可堵着喉咙，怎么哽也不下去，憋得我眼冒金星，半天透不过气，真是够丢人的。其实，这恰如生活的味道，有青涩也有香甜，都值得一一回味。

看着这火红的柿子，便想起了小时候的味道，柿子于我渊源已久，少时家贫，买不起高贵的水果，柿子便成了我们的珍品。 那皮薄肉嫩，鲜红透亮水灵灵的大柿子，吃在嘴里，甘如蜜汁，在食道里留下一道爽滑的轨迹。其香甜弥漫了整个口腔，还带有一股秋天般的凉爽。柿子带来的甜，至今仍是我瑰丽的梦。

我的园子自然是少不了柿子的。柿子也开花，可花开得晚，大概五、六月吧，乳白色，一点也不显目，既无桃花之娇媚，亦无李花之高洁，有香味，但不浓，连蜜蜂、蝴蝶，也似乎懒得光顾，就如同我，隐入深山人不识。倒了十月光景，柿子熟透了，颗颗澄黄饱满，挂满枝头，这里倒成了鸟儿的天堂，一啄下去，里面那红彤彤的果肉绽开，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红润和湿厚的光，让人都想伸出舌头舔一舔，何况小鸟乎？

宋人张仲殊也种柿子，在张兄眼中，柿子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味过华林芳蒂，

色兼阳井沈朱，

轻匀绛蜡裹团酥，

不比人间甘露。"

可想，柿子之至于他，有着细腻的心思和"谗涎落"的情怀了。李自成称"闯王"时，临潼百姓无肉食慰劳义军，就用火晶柿子拌上面粉，烙成柿子面饼，犒赏李家军，其美味为官兵称赞，以致现在每年柿子熟了，临潼百姓家家都要烙些柿面饼吃，这便是今天的黄桂柿子饼的由来。

柿子算是水果吧，可有点土气，难登大雅，无法与泊来水果相提并论，高档的瓜果店里很少售柿子的，即便有，也只在旮旯处偏安一隅，以为它是原古之物，我不是硕果之王，无法让柿子成万果之首，只是可惜了这么靓丽的外形，明明有张明星脸，却被自己的"土气"给毁了，甚至连看朋友都不好意思拎几个柿子，真是“柿”不如意十之八九啊！我倒以为柿子那敦实憨憨的样子，象极了中国之广大的农民伯伯，表情简约的面孔，肌肉扎实的身板，给人安全感。

　　中国是盛产柿子的国家，品种之多灿若星空，象河南牛心柿;北京大盆柿；陕西鸡心黄柿;杭州方柿。还有什么莲花柿、镜面柿、火晶柿、尖顶柿、大萼子柿等都是我国之名柿。不论是在泰山之巅，还是南海之滨，不论是黄土高坡，还是长江两岸，只要有一方寸土，柿子就在那里倔强地生长着，任凭风刀霜剑，受尽欺凌。即便穷山恶水，也能用顽强的生命汲取山泉、雨露，当清秋的山岚拂过，累累柿红，点缀万川秀色，给朴实无华的中国农民带来了甜蜜和希望。

日当晌午，洪园内异常热闹，红男绿女，人声鼎沸，卖柿子，卖茶叶，武大郎卖起牛皮糖，玉器、饰品、糖葫芦，琳琅满目;唱歌、跳舞、扭秧歌，吹拉弹唱、说快板，洋洋盈耳。倒是那快板说得蛮有味道，瘾得我胸中小兔撞撞:

“说有个姑娘本姓黄,
九月九来到西溪上,
一不小心撞树上,
把姑娘撞进了柿子筐。
卖柿子的一看傻了眼,
望着筐里的姑娘开了腔:
‘买柿子,
买柿子,
人家的柿子论个卖,
俺的柿子论碗量!’
为什么用碗‘量’?
喝了蜜儿的柿子，
让姑娘给蹲出了浆。”

说起卖柿子，想起有一年，我去城里办事，遇到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说有笑，煞是热闹，我也是好奇的人，挤进人群，一探究竟。只见有位老妈妈跪在地嚎淘大哭，筐破柿洒，一地烂红。问明缘由，说她是违法占道卖柿子。至今，那挥之不去的跪姿成了我心中最深的记忆。我便想起了《卖炭翁》里两句诗: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都说柿子，是需要焐烂了才好吃的，方法很多，游园回来后我便依法炮制，把几个苹果和它们放在一起，心想过两天柿红灿灿时，即可大快朵颐了。可令我绝望的是，没有一个红灿灿的，倒是黑乎乎如一堆污泥，直泛恶心，怎不叫人伤心欲绝。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并未让其身陷泥沼，竟为何变成一堆污泥呢？于是请教"柿"专家，说这是泊来品种一一日本黑心甜柿，这种柿子是不用焐的，削了皮可直接吃，我真是外行。吃过这种柿子后，真是又脆又甜，可我就纳闷:这日本培育的柿子，心怎么也是黑的?任凭你怎么赤化。

在我看来，焐柿的过程，就象封建帝王愚民的过程，就象太监被阉割的过程，阉割了他们的身体，也阉割了他们的灵魂。愚民文化的御人之术，就如同用石灰水浸泡柿子一样，让柿变得软弱，因为软的好捏，捏得舒服，捏得顺手。

中国有一句谚语叫柿子专捡软的捏，说的就是这种奴性的文化浸泡出的奴性的国民，他们被驯化成了双重性格，自卑与狂妄。缺乏思想之独立，缺乏精神之平等，对权力顶礼膜拜，阿谀奉承，对弱势群体冷漠无情，甚至欺凌，如同鲁迅笔下等着"人血馒头"的国民。

“庭前突兀貌，百岁老虬龙。

干似松枝劲，叶如枫树红。

　　开花不耀眼，结实可盈空。

　　日暮寒霜重，萧萧向北风。”

　　有人曾这样赞美柿树的品德，我觉得，柿子即便是水果中的平民，普通而平凡，却也有着自己敦厚的一生，踏踏实实地奉献着自己丰硕与甜美。

　　孔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中国前进的每一步，不就是这些"怀土"的农民，以及具有柿树品德的劳动者们支撑的吗？骄阳下，是他们在挥汗如雨，用不停地劳作，来创造青山绿水和城市恢弘，冰雪中，是他们顶风冒雪，用颤抖的双手，来喂养生命的贪焚和人类文明的脉络，是他们用他们弯曲的脊梁纤负着民族的进步与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