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蓝小轩

妈妈终于肯搬来一起住了，还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不得不服软。之前不肯来的原因是放不下家里的鸡鸭鹅羊，放不下她的老姐妹们，放不下上山掐酸枣芽、下海钓小螃蟹、"狐朋狗友"凑一块打个老牌的自在潇洒。

很理解她的这种不肯来，她那个年龄的人没有谁愿意离开老家的乡野到城市的钢筋森林，妈妈说住在楼房里总感觉透不过气来，我猜那是一种迷失和窒息的感觉，找不到回忆的迷失和呼吸不到新鲜阳光的窒息。

好说歹说的来了。每天把家里角角落落收拾的干干净净，茶几上的水果摆的像超市，戴个黑框老花镜很文艺的看马克李维，也看七堇年，每次我出门前都盯着我的两条小细腿逼我再穿一条厚裤子，天气好的时候跟老爸坐公交车去海边溜达，也把阳台上我偷来的小野菊伺候的花开繁盛，晚上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剧，有一搭没一搭的拉家常，熊孩子总跟她告我的状，说：你看看你女儿哟，怎么会那么傻的......

就觉得是好安心的一种幸福。我跟熊孩子说，你不要欺负我了，我妈妈在这里呢。熊孩子眼睛一斜，得意道：我妈妈也在这里呢。

感觉从来没有和妈妈这么亲近过。小时候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像男人般打拼持家，人又热心，永远在不停歇的干活，我眼里的妈妈更多的是威严，心里甚至偷偷觉得妈妈哪怕待邻居也是要比待自己的女儿更好的；青春期的我虽然乖巧，却也恨不能像小鸟一样快快挣脱妈妈的怀抱，飞的越远越好，心里话是断断不肯跟妈妈讲的，越是身边的亲人越是疏远；成人后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去经历自己的人生苦乐，全部精力都搭上也还不够用，逢年过节回到妈妈身边做回个小孩子，隔不了一天就匆忙的又赶着回自己的世界，妈妈留也留不住，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的送到马路上看我们渐行渐远。

我知道那眼神里的眷恋和挽留，但我似乎从来没有为此停留，就像每次送熊孩子到学校，他走出好远了，我才缓缓的开车离开，而他也从来没有为此回头。

妈妈一辈子操劳，历经无数大的风浪和波折，即便到了本该安享清福的年纪，也依旧为我们姊妹三个担惊受怕。想来不孝。只是生活的磨砺没有打垮妈妈，反倒使她多一份豁达和智慧，对我们姊妹从来不过多干涉和说教，永远都只是默默无言的支持，妈妈掌心里那粗糙厚实的温暖就是我们最后的港湾。

来了之后也依旧不多絮叨。熊孩子正值青春期，我像每一个高中生的妈妈一样体会"焦虑"、"隐忍"、"无奈"、"妥协"这些字眼的"丰富内涵"，但我似乎更多一些慌张和无措，喜怒哀乐都被那小子牵制着，完全不能自主。每次和熊孩子斗智斗勇的时候老妈在一边静静的不出声，虽然眼神早已出卖了她的担忧和心疼。

一天下了晚自习和熊孩子大战，怕吵醒已经睡下的爸妈，压低声音争论反复，结果是不出意外的兵败而归。休战后躺在黑暗里，内心充斥着深深的挫败感和对未来的忧虑，无法入眠。听见妈妈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坐在床边，看我没有睡，说：你不要太挂心了。只这一句，就懂得了我所有的委屈和隐忍，眼泪瞬时夺眶。

妈妈说，谁的一生不经历点波折？天下有哪个妈妈不为孩子操心？你们虽然这么大了，我也依旧还是放心不下的。哪个孩子又能不犯错误的长大？有些苦只能让他自己去吃，别人是替代不了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些路你以为走到尽头了，可走着走着就通畅了，你别总担心他，该经历什么就让他去经历，等他经历了自然就会懂得了。

妈妈说，放宽心，想着好，才能把苦日子过成甜日子。

夜深了，劝妈妈去睡，临走前她照旧替我掖好被角。看着妈妈离开的背影，百感交集，此时的我，也是让妈妈操心的孩子。再想明日，所有事情都未改变，可心里却敞亮了。悄悄起身，蹑手蹑脚走到熊孩子床边，夜色中他已沉沉睡着，脸上依稀是孩童般的稚气和憨态，忍不住笑起来，轻轻替他掖好被角。

我写这些的时候，妈妈已寻了个腌辣菜的理由回老家逍遥好几日了，打电话给她：限你明天之前赶紧回来，不要找任何理由和借口。

妈妈在电话里笑着应：就来了，就来了。

 

水晶

2016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