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宝玉神游幻境（一）（开篇）

罗文

       笔者今天要评说的是《红楼梦》第五回，这一回是特别耐人寻味的一回，也是理解《红楼梦》人物最关键的一回。在这一回里，曹公设置了很多伏笔，真可谓呕心沥血，用心良苦。在这一回的每一句后面都隐藏着许多故事。也是红学者研究最多、评说最多、争论最多的一回，我作为研究和学习红楼的初学者，无论是读谁的评论或者解析，都会好好思考，推理，采纳，同时也评说一下自己的见解，抛砖引玉而已。

       此回讲的是：贾宝玉观赏会芳园的梅花后,在侄媳秦可卿的卧房里睡午觉,做了个神游太虚幻境的美梦，梦中,他遇到了袅娜翩跹的警仙幻姑，仙姑邀请宝玉到她居住的太虚幻境一游，宝玉在幻境里看到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闻一缕幽香,品"千红一窟"茶,饮"万艳同悲"酒,聆听《红楼梦》仙曲十二支，仙姑又将其妹秦可卿许配给宝玉,并授以云雨之事，宝玉与可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难解难分，次日,二人携手游玩,至迷津处,被雷声惊醒。同时也讲警幻仙姑受荣宁二公的灵魂所托，"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望"能使宝玉跳出迷人圈子，入于正路"。而实际上，警幻也是想让宝玉体验悦色恋情的"云雨之欢"，以便从"好色即淫，知情更淫"的情欲声色中走出来，追求纯真的精神爱恋。

        笔者认为以上仅仅是从叙事文字表达的字面含义 ，但我们现在探究的是曹雪芹的本意。曹公借宝玉梦游警幻仙境，通过册词、曲文将主要人物的身世命运及重大故事过程、结局交代清楚；又通过贾演、贾源灵魂之口说出"运终数尽，不可挽回"的主旨。所以从文学写作上讲，第五回堪称全书的总纲。首先，我们发现第五回的回目有许多不同的版本，最常见的回目为："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甲戊本回目为："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蒙府本回目为："灵石迷性难解仙机，警幻多情秘垂淫训"。为何会出现回目不同呢？第一，有可能是作者第一稿和第二稿使用了不同的回目，而这些版本都流传了下来。第二，手抄过程中，为了赶工，所以遗漏了回目，读者后来的批读过程中发现后缺标题后，自己添加的。第三，当时历史背景情况下，当权者人为干预改编了回目和有关内容。笔者更加倾向于第三种可能，因此现存的版本有经朝廷同意刊发，删去了很多"不合礼仪"的东西，反而增添了很多"符合礼仪"的东西由程伟元和高鄂整理的通行本和由胭脂斋手抄的最早保存下来的胭脂斋重评石头记手抄本。

     那么古本与通行本有什么不同呢？笔者要说，许多位置不同！研究红学的学者都知道，有的古本第五回的回目下方写有一首诗，诗的内容为：

       "春困葳蕤拥绣衿，恍随仙子别红尘。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流造孽人"

       意思就是：漫无边际的春困啊吾拥着锦被，恍惚间好像随仙女们离别了红尘人世。是谁在迷幻的情况下踏入华胥之境地，那是千古风流的造孽之人啊。曹公是要告诉读者宝玉已跨过少年在性方面懵懂无知阶段，而步入性成熟的青春期了。而宝玉随着年龄增长而对一个十分亲近他的温柔而具有诱惑力的成熟女性产生爱慕和性冲动，也是十分自然的。为此，特地安排他在最软甜温香、能令他想入非非的环境中拥衾入梦，让他在好梦中完成这生理变化有标志性的一幕，设想是十分周密的，情理上也是可信的。而梦境就是宝玉平时对这几个女性的潜意识的反映。之后宝玉从此开启情窦、招至无尽烦恼的做法是"造孽"了。作者的原意也可是如此。

       那么这么精彩的题白为何被删呢？我们将此疑问放在后面说。刚才我说了，在这一回的每一句后面都隐藏着许多故事，接下来笔者会以逐句形式来解析曹公原本的隐喻，请读者随我一起回顾原文：

       "宝玉常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与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是讲宝玉与黛玉一同都跟贾母住在一处，所以他们比别的姐妹熟悉些，更觉亲密些。一亲密起来，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心，很容易就争吵起来。曹公先前交待，黛玉进贾府后始终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她着。既然如此小心，是如何与宝玉亲密无间呢？此处曹公用简单的叙事方法，描绘了宝黛二人自小就相知相惜而培养起来的感情，青梅竹马。我们都知道黛玉是孤身一人投在外祖母膝下寻求依傍的，上无父母怜恤，下无兄弟扶持，倘若宝玉辜负了她的爱，她便贫穷得一无所有，又怎能不多嗔，不多愁，不多疑？这里用此简单语句隐喻二玉之毁、之隙、之悲，也是曹公草蛇灰线的伏笔。

       我们接着看原文： "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看了这句，笔者真是感叹曹公用笔神妙之极，从字面上来看是讲：宝黛二人白天里一同走、一起坐，夜晚同时歇息，两人真是好的没法说，没想到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人长得漂亮，品格端庄，行为豁达，处事得体，人人都说黛玉比不上她，比黛玉更得下人喜欢。但实际上这笔用词，份量多重啊？首先对黛钗两人定评，即交待了人物性格，同时也描绘了薛宝钗的美貌，又隐喻了两人所处的环境及今后的矛盾，下人们喜欢宝钗的多于喜欢黛玉，发展到其她姐妹们总是爱找宝姐姐玩，而不会首先去找林妹妹，这使得黛玉与别人的社会性的交往逐渐减少，也促成了她更加忧郁的性格。

       再看这段： "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此段描写真是妙极，寥寥数笔，字意可思！曹公第一次描写宁荣二府的家宴，草草几笔，就表明了二府交往甚密，再次表明贾母对宝玉的疼爱，并借贾母心中定评了秦氏，大家看用词"极妥当的人"，评价多高啊！即交待了人物性格，又侧面描写了秦氏是个大美人，"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为何啊？我们看曹公的描写，"因父亲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嫁给贾珍之子贾蓉为妻，小名贾府从无人知道"，意味着她出身养生堂的秘密被秦业隐瞒得好好的，身份特殊啊！同时再次隐喻了宝玉随着年龄增长而对具有诱惑力的成熟女性产生爱慕和性冲动的可能性，正所谓日有所见，夜有所梦，给后面描写宝玉神游幻境进来铺垫。我们接着看原文：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

       首先说了上房有一幅画，画的是《燃藜图》，是神仙劝人勤学苦读的画图画。后面接着什么对联啊？"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里一画一联，是告诉人们懂得人情世故就是学问，有一套应付人情世故的本领也就是文章。画与对联相辅相成，实为劝学"仕途经济"的楷模和格言，而宝玉看到了满心不喜欢，说"快出去！快出去！"，这里是宝玉不喜欢？还是作者自己不喜欢？大家都知道曹公写《红楼梦》是以大旨谈情，实录其事自勉，而文章中贾宝玉人物原型就是他自己，实则是对封建思想的一种不满。

        下面这段更加精彩："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呢。"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往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

       这段文字笔者看的真是心惊肉跳啊！为何？且听我下面讲解！这段开头秦氏说她那兄弟是谁啊？那兄弟不是与宝玉一样大吗？个子还高！伏笔一人，真是随笔便出，得隙便入，精细之极！又与宝玉亲近一些了，后面大家都知道是谁吧？不错，秦钟！这位兄弟宝玉可为了他去学堂了！在看后面，写了什么啊？都是一些什么东西啊！首先闻到了"引梦香"，"细细的甜香"既是秦可卿房间薰的香，也暗示秦可卿风流妩媚如甜香，对男人有不可抗拒的魅力。贾宝玉"眼餳骨软"，将他受到的吸引刻画入骨。接着看到了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这图非同小可啊！传说唐明皇登沉香亭，召见杨贵妃，于时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明皇笑日："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这是"海棠春睡"典故的由来。风流才子"唐伯虎根据此典故，画了一幅《海棠美人图》，这可是一般人能够挂的？接着看两边的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意思是：一个美丽的女性情思绵绵不成梦、借酒浇愁！想想此景！秦太虚的这副对联悬挂在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两边。真可谓入木三分，恰到好处。接着看！"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武则天的宝镜怎么会摆到秦可卿房间？据历史记载，武则天跟她的面首张氏兄弟秽乱春宫的活动是在"镜殿"即四周是镜子的宫殿进行。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赵飞燕也是个美而艳、秽乱春宫的角色。"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传说安禄山跟杨贵妃有私情，曾用指爪抓伤杨贵妃的乳，因"指爪"跟"木瓜"音似，后来就讹传为"木瓜"。接下来的物件更是了得，"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野史记载宋武帝女寿阳公主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拂之不去，经三日洗之乃落，今梅花妆是也。"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据说，同昌公主是李温为郓王时所生，视为掌上明珠，公主出生时是被放在一张有联珠帐的床上，预示着豪华富贵。这都是一些什么物件啊？岂是一般人能够使用的？曹公用历史人物、传说人物、小说戏剧人物中和"淫乱""私情"相关的物件，构成秦可卿这个风月人物的氛围。贾宝玉的春梦在这种氛围才能被诱导出来。刚进入青春发育期的宝玉在此氛围做春梦，也是后面入梦的铺垫。但在红学上有学术分争，刘心武先生看来，秦可卿的卧室的陈设是大有讲究的，它强烈的暗示着秦可卿的出身与"皇家有关"，而且，秦可卿本人就是"废太子的女儿"，是公主。我很钦佩刘心武先生关于《红楼梦》的诸多见解，但在秦可卿的问题上持不同观点。秦可卿卧室内的陈设其实都在"影射"她和贾珍的乱伦和纵情。刘心武先生所谓的秦可卿卧室陈设暗示秦可卿是"皇家公主"的结论是牵强的，而真正的暗示意义仍然是指向那个导致贾府一败涂地的洗刷不掉的耻辱：贾珍与秦可卿的乱伦以及纵情声色。

       再往下看原文 "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如果之前说的室内摆设的物件对应的人物与皇室有关，那么这两件秦氏亲自动手的物件笔者来说说出处。西子又名西施，她被要复仇的勾践送给吴王，使吴王沉迷于享乐，最终被勾践打败亡国。而红娘是一位民间人物，她因帮助莺莺小姐与张生偷情而一举成名。西子被认为是导致吴国亡国的重要人物，所谓"红颜祸水"典故出处；红娘就是一种"情欲的化身"，是促成男女偷情的力量的一种代名词。这二位使用过的物件出现在此，是曹公间接的对秦可卿卧室摆设的评判和对秦可卿淫乱、奢靡和肮脏行为的否定。我们必须注意上述人物，都出自汉唐，涉及总共10个人，其中唐伯虎和秦观是画家和词人，安禄山是个叛乱者，杨贵妃、武则天、赵飞燕则是皇帝的妃子，只有所谓的寿昌公主和同昌公主是公主，而西施和红娘则是民间女子。其中只有两个是公主，怎么就能够得出这是暗示着秦可卿皇家公主身份的结论呢?

        那么秦可卿到底是什么身世呢？笔者认为不能仅仅从第五回来分析秦可卿的人物原型，大家都知道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人物，她从第五回出场，到第十三回就去世了，她的死亡原因至今在红学界有较大争议，主要分歧在她是自杀还是病故。那么是什么造成此原因呢？起因主要是在"畸笏叟"的一句朱批，"畸笏叟"什么人也？他是红楼梦的第二评批家，真实身份不能确定，都知道红楼梦第一评批家是谁吧？那么评批家是什么意思？实际上就是古时候有人看了曹公写的红楼梦后在空白位置写的感想和评语。我们看看朱批原文：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甲戌本"十三回回末亦有朱笔眉批："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

       从这两句批语可以断定原文中应有"天香楼"的一节，笔者认为这位叫"畸笏叟"的评批家应与曹公相识，年龄比曹公大，自称"老朽"，"因命芹溪删去"是带强制语气。同时笔者认为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清朝的文字狱登峰造极，曹公如果照实写，很容易被人猜出书中隐喻的意思，所以心思缜密的畸笏叟才隐晦的要求曹公把这一章的"天香楼"章节删了。

       同时在第十四回原文中，为秦可卿超度时原文写的是"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 ，却有侧批云："删却，是未删之笔。"俨然是"老朽"发现了痕迹，再次责令作者删改干净。

       再看秦可卿判词原文："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什么意思啊？难道还不明显吗？什么画面啊？一个美人在高楼上自缢！说她什么？是说"男女相思之情实则是虚幻和荒诞，莫说不肖子弟都来自荣国府,开头造成祸患的实在是宁国府的人"。

       据此，笔者料想，曹公原本第十三回回目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更为恰当，而现在的通行本回目是："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再则批语上这位"老朽"证明这是作者的"史笔"，也就是说类似的事件曾发生在当年的曹家，他大概是怕家丑外扬，命作者删去有关文字替当事人遮丑。因此笔者认为秦可卿原型就是曹公家的发生的事情。

       笔者仅以道德和艺术价值的判断和分析，但红学界对秦可卿原型的研究成果，非一篇文字能够描述。秦可卿的一生是个悲剧，唯有情才能如此，才符合曹公的原意，后面笔者将专题和大家一起寻找答案。

        请各位读者关注第二部《评宝玉神游幻境》（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