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时光如水,岁月如歌,多少次梦回令我魂牵梦绕的那一片热土。我,一个当年的三线子弟,终于在阔别32年之后于2016年11月11日踏上前往贵阳的高铁,专程前往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首府都匀市原1037研究所旧址,沿着当年的足迹,追寻儿时的记忆。</h3><div><br></div> <h3> 何为三线?为抗御外敌,加强战备,毛泽东于1964年提出三线建设的战略构想:把全国划分为沿海前线、中间地带和战略后方,分别简称为一线、二线和三线,三线厂矿普遍集中于中国的中西部深山中。由于历史的原因,“三线建设”曾经是个神秘的字眼,属于国家机密。出于保密需要,所有涉及军工的所、厂等都没有具体单位名称,只有一个四位数字的简称,一个信箱号,被形象地称为信箱单位。1037研究所是以电子工业部南京十四所、十所科研技术人员为主,迁入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都匀深山里的科研单位,隶属于第四机械部,简称1037研究所、中国人民解放军502信箱,具体研究方向为雷达异相器、敌我识别器等 。进入上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国际形势的改变,改革开放浪潮的袭来,三线逐渐失去了曾经的战略意义,“三线建设”作为一个特殊年代的特殊产物,逐渐成为历史,但是由此带来的种种影响却很难在短时期内消失。 1037研究所于80年代初期开始陆续分批回迁,部分科研人员又迁回了南京十四所,部分职工分遣到了各自的家乡,直至80年代末期最后一批职工随迁到了安徽芜湖无线电厂,转为民用单位,完成了最后的历史使命。关于这段历史,随着当年与我所相邻的1038研究所原所长、2012年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中国预警机之父、中国三坐标雷达的创始人王小谟为代表人物的原三线科研机构又逐渐走出尘封的历史,进入社会大众的视线;随着王小帅导演以贵州三线单位为背景的电影《青红》、《我11》、《闯入者》的摄制;随着5集纪录片《千山红树万山云》播放;随着文学作品《三线风云》、七堇年《平生 欢》出版,逐渐掀开了三线神秘的面纱,重新被大众所了解。</h3><div><br></div> <h3> 我父亲是1969年由南京十四所先行迁入1037研究所,1970年9月,出生仅3个月,尚在襁褓中的我,也跟随母亲从杭州迁入1037研究所,正式成为一名三线子弟,4个月大的我从此进入托儿所开始集体生活。悠悠岁月14载,我在所里度过了幼年、少年的美好时光。1984年随父亲分遣回乡,回到了家乡浙江省嵊州市。虽然离开了三线,可是心里始终牵挂着,这就是“三线情结”吧,一种只有在三线生活过的人才有的特殊情结。</h3><div><br></div> <h3> 70年代初,1037研究所建设成一个拥有厂区和家属区的科研试制基地,所里有当时最优秀的科研人员,最熟练的技术骨干,最先进的生产设施,最精密的仪器设备;家属区设有统一的职工宿舍,医务室、子弟学校、小卖部、大礼堂、浴室、食堂等设施一应俱全。周边山上拉着的铁丝网显示着与外界的隔绝,内部就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宿舍是按家庭人口数量来分配的,食物同样按户配给,每家每户的食材几乎一致,拉来了肉都吃肉,拉来了鱼都吃鱼,记忆中父亲也曾经回浙江老家采购过一批松花蛋。因为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因此可以听到天南海北的方言,平时大家交流都只说普通话,所里的子弟们从小普通话就说得很好。</h3><div><br></div> <h3> 一天的生活是从起床号开始的,天蒙蒙亮,嘹亮的军号——嘟达嘟达嘟达声就穿透了整个天际,从远至近直入脑海,把儿时的我从香甜安谧的睡梦中唤醒,扭动几下身躯,开始迷迷糊糊的听喇叭播放新闻,当时一直没听懂的栏目《报警三要》,直到成年以后才明白是对《报纸摘要》的误听。洗簌完毕,上班的集合号又准时响起,路上的人流分为两拨,从家属区到厂区的是上班的大人,从家属区到子弟学校的是读书的孩子。上午下班、下午上班、傍晚下班,军号、军号,还是军号,雷打不动地准时提醒,一天五遍的军号定格了所有人的工作、学习和生活。前几年,耳朵馋了,想重温享受一下军号声,打开电脑百度军号,结果查到有107种标准军号,试听了起床号和集合号,愣是没听出儿时记忆中的军号声,可能是环境和心境都不一样了吧。此次重访,特意去播音室看看,其实什么都没有了,自己悻悻然的哼唱了一段嘟达……嘟达……嘟达……</h3><div><br></div> <h3> 儿时印象深刻的业余生活中,最幸福的莫过于在傍晚能听到广播里的电影通知:今天晚上7时在灯光球场放映电影《xxx》。记忆中每星期至少能听到一次播音阿姨甜美的电影通知。那时候是在灯光球场看露天电影,为此还搭建了专门的放映室,小伙伴们会早早地用粉笔在地上画个框,写上“有人坐”,或者放着小竹凳占据有利位置。那时放电影常常要“跑片”, 电影拷贝需要由跑片员在几个研究所之间来回运送,有时看完一片还要等一会儿,这时球场会亮起灯来,大家趁机聊聊天。虽然影片总是看得断断续续,可是看电影依然是当时最受欢迎的娱乐节目。偶尔天公不作美,放映半途下起了雨,那就热闹了,大人小孩都拿着凳子冲向大礼堂,看谁跑得快,重新占位子,影片也重新续放,孩子们也就在这跑来跑去中图个热闹。记得那时看过的老电影有早期的《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最火的《少林寺》、泪奔的《二泉映月》、恐怖的《神秘的大佛》、吓死人的《画皮》、还有《天云山传奇》、《小花》、《第二次握手》等等。三十年过去了,如今站在杂草丛生的灯光球场上,站在空旷破旧的礼堂里,回想着当年的情景,一幕幕、一段段,恍如昨日般清晰,一瞬间在脑海中重现……</h3><div><br></div> <h3> 我们的学校是研究所的子弟学校,学校涵盖了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同学都是职工子弟,可以一起从托儿所直升到高中。那时候,我们描写学校的作文一定是以我的学校坐落在馒头山下,学校是个四合院……为开头。学校后面是整片的田野,春天来临,黄灿灿的油菜花盛开时似乎没有尽头,因为夹杂着太过浓郁的香味,油菜花香曾经是我非常厌恶的味道,如今回忆起来却是满满的留恋。在学校里我们每天上课、做操,记得那时做的是第五套广播体操,开头有一段时代特色很浓的《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现在开始做广播体操……。记忆很深刻的是小学三年级就开设英语课,授课老师是研究所情报科的科研人员,她们日常的工作是收集、翻译、整理各种原版的外文资料,用来教启蒙英语,真正是大材小用,她们用标准的发音示范英标的读音,以至我一直都认为我的英语是最纯正的牛津腔。我曾经被挑选为学校舞蹈队成员,排练了一个音乐剧,剧名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我饰演角色是鸡嫂嫂,凭借着老师优异的编舞,使我第一次有机会走出大山,去凯里市四机部083基地参加舞蹈汇演,成为我在14年的三线子弟生涯中唯一一次去过都匀以外的回忆。学校院后的操场承载了学生们太多的欢乐,虽然只是一片相对平整的泥地,夹杂着稀稀拉拉的小草,同学们一起在这里玩双杠、踢毽子、跳皮筋,体育课、运动会也在这里举行。此次重访,记忆中的操场已经成为高速公路的路基,挖掘机、推土机轰轰震鸣,把我幼时的欢快记忆震开了推散了……,关于学校组织的活动还有很多零碎的记忆,比如去都匀城里扫烈士墓、在教室窗外种蓖麻、去东冲村里拾牛粪支农等等。睹物思人,我已记不清老师们的姓名,只记得有李老师、郭老师、代老师,不知几十年过去了,她们可安好?希望老师们身体健康,安享晚年吧。我的同学大都迁回了南京和芜湖,近年来通过发达的网络,我们有了QQ群和微信群,经常可以了解各自的近况,他们现在大都在社会上承担着中流砥柱的作用,可我却只想在这里叫一声小时候的绰号:小四蛋、公鸡、小酒窝(我自己),你们好吗?</h3><div><br></div> <h3> 曾经在贵州三线待过的孩子一定忘不了“茶泡茶片”,在那个物资匮乏,水果稀缺的年代,这曾经是我们孩提时代特有的纯天然零食。如今身处江南水乡,每每和自己的孩子聊起,他都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什么,竟然可以入口,甚至孩子在大学里选修《茶与健康》的课程时,还特意请教咨询了授课的茶学系教授、博导,令他母亲念念不忘的茶泡茶片究竟是什么。其实,这是油茶的一种病害,叫油茶茶苞病,也叫油茶茶饼病、叶肿病,是由一种真菌——细丽外担菌造成的,如果它侵染了花芽,就会导致子房病态膨大,形成茶泡;如果侵染了叶芽,就会导致新叶膨大,变成茶片。每当春天来临时,放学路上,我和我的小伙伴杨健、蒋莉相约一起绕道回所山路寻找油茶树上的茶泡茶片,具有丰富经验的我们可以一眼分辨成熟的茶泡茶片,它们颜色泛白,呈半透明状态,表皮有一层膜脱落,肉厚的茶泡吃起来水分多,肉薄的茶片吃起来清脆,有一种淡淡的甜味,这就是儿时最美味的零食了。如今也只能怀念一下这味道,成为儿时舌尖上的最强记忆。</h3><div><br></div> <h3> 重访旧址,一路感慨、思绪万千,那些陈年往事无止境地在心中蔓延开来。“这里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宿舍,你看父亲亲手搭的灶台还在”,“这是食堂,这是大礼堂,这是锅炉房,这是豆腐房,现在都破败了,真可惜”,“冷库、单身宿舍、小车班都已经拆除了”。同去的先生听着我絮絮叨叨,手里飞快地按动快门,为我留下了168张弥足珍贵的1037研究所旧址各种角度厂区和家属区的照片和九段视频,用镜头固定了曾经的记忆。</h3><div><br></div> <h3> 从贵州回来整理那些定格的照片,翻来翻去都是满满的回忆,都是一段段生动的故事,都是人生成长的轨迹。如今这里已人去楼空近三十载,房屋破败不堪,门窗已被拆除,墙上的标语依稀可见,大马路上杂草丛生,这空置了近三十载的旧址已经在动工拆建为贵州首个“全生态足球风情小镇”,打造一流足球主题公园,以后这里将抹去了三线的痕迹,成为体育文化产业基地。但是于我而言,正如《24城记》里诉说的“你消失的一面,足以让我自豪一生”。</h3><div><br></div> <h3> 愿这篇琐忆成为我在这个深秋里专程回访旧址的一个珍贵回忆,告慰我们三线子弟曾经的青春年少。</h3><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