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在那清清的小河旁……”。<br></h3><div> 就这样,食指在鼠标上的一次偶然的点击,就与它——《在乌克兰原野上》久别重逢了。</div><div> 任指间的香烟燃出长长的灰烬,熟悉的旋律随青烟悠长地缭绕,好象怕动静大了会令它们粉碎似的轻轻闭上眼睛,让它带着我的思绪飘飞。流淌着的乐声,开启了记忆之门,往事依稀。啊——那个遥远的地方,那些遥远的吟唱……。</div><div> 那是乌蒙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因了村前一条主河道汇集了从两侧大山里流出的三条溪流而得“三溪”之名。经历了春季洪水暴涨的狂野之后,河水清澈凛冽游鱼可数,河畔绿草如茵岸柳摇曳。夏日傍晚的河畔是知青们抒发小资情调的绝好去处,知青们自称的“音乐会”就常在这里举行。在没有电的高寒山区枯燥乏味的插队生活中,“音乐会”这样的群体文化生活几乎是唯一的。只要天气晴好,一收工知青们便急匆匆奔回住处,晚饭是吃得很毛糙的,许多男知青心痒猫抓的不顾灰头土脸,提上桶到河边一并打整。一天的劳累就这样被忽略了。</div><div> 毕竟是有“知识”的青年,唱歌不叫“对调子”而叫“音乐会”。既是音乐会就有乐器伴奏,“文革”真是一个文艺畸形繁荣的时代,知青里很有些能歌善舞摆弄乐器的。一支口琴、吉他、二胡不少,加上提琴、笛子或重型武器——手风琴也不多,有的时候组一支小乐队也是有余的。那时,凡是有知青聚集歌唱的地方,必有那一方的“歌把子”,既现在的歌星,甚至有携一件乐器四处混饭的近乎专职的游唱歌手。也有“比歌”的时候,却是绝对友善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歌为心声,重在互通有无的交流,“比”就显得次要了。</div><div> 每当天边的火烧云将大山染红的时候,总有知青从四处踅来,待月兔初上,“音乐会”就开始了。音乐会的开始通常都是这样的:某乐手信手拨弄出某个旋律片段,随即就有人声跟上,那轻声哼唱的群声效果,至今也还没有听见象那时那样打动我的。一时间,乐声歌声随淡蓝色的岚气飘荡开来,又随波光粼粼的河水流淌了去……。</div><div> 那个年代,有一本《外国民歌200首》是被视为财富而珍惜的,知青音乐会上许多曲目都出自于此,在当时诺大的中国的舞台上是绝对没有的。在这里,你可以听到被定性为封、资、修的古今中外歌曲、器乐曲甚至港澳流行曲。那个奏奇普里安 • 波隆贝司库《叙事曲》的知青修长灵活的手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据说他送礼 走后门死乞白咧要当代课老师就为了他那双手。有人说借曲填词是知青的一大发明,其实知青们在那时就已经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发明权。这首《在乌克兰原野上》就是咱中国人演话剧《保尔 • 柯察金》时借用乌克兰民歌《第聂伯河》填的词。这类事情古今中外都不断有人干着,只是知青更肆无忌惮些。</div><div> 那时的知青歌曲中有许多是诙谐调侃借以抒发不满和希冀:</div><div><br></div><div> “知识青年满山坡</div><div> 没有一个有老婆</div><div> 你要是问为什么</div><div> 就因为没有好工作……”</div><div><br></div><div> “嘴上叼支等外烟</div><div> 手里端碗包谷饭</div><div> 别人叫我快走开</div><div> 莫在这里惹人烦……”</div><div><br></div><div> 还有象《知妹的丈夫》、《楼上情歌》、《幸福谣》等,歌者听者都笑,可那笑中的苦涩与暗恨是谁也掩饰不了的。还清楚地记得那年的中秋之夜,回不了家的知青相约河畔过节。当银盘似的月亮升起时,思亲之情一下摄住了人们,一曲《知青之歌》令所有的人潸然泪下哽咽唏嘘。天公似乎也受了感染,没多久,月亮躲进云层,秋雨淅沥撒下。……几乎可以肯定的说,许多人的音乐素养就是在那个时候接受的再教育,和当时在知青中涌动的读书暗流一样,这是“再教育”始作俑者们所始料不及的。</div><div> 这样的音乐会没有演员观众之分,无论技艺如何,谁都能出节目,也可随意地点别人唱奏,节目形式不拘,有独唱、重唱、齐唱、合唱或器乐演奏,即使五音不全也可随声附和地哼哼。在那个场里心与心、心与音乐是没有距离的。以后的日子里,参加或观看过数不清的演出,但象那时那样的感觉,是再没有的了。</div><div> 《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是当时的“走红”歌曲,知青中鲜有不会。它以浓郁的乌克兰民歌风、优美深沉的旋律,表现了与当时知青们心境相吻合的意境,至今我在跟着它哼唱二声部尚能一音不差。居然还记得!把自己吓一跳后便被自己感动了。说来好笑,曾有干部置疑这首歌和《三套车》是“修”歌加以追究,一知青反复大声地唱“……伟大的列宁领导我们前进”,并将此歌与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大加联系,说《三套车》表现的是旧社会劳动人民对地主阶级的仇恨,一通似是而非论述的结论是毛主席语录:“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说得嘴角堆起白沫,唬得那人一楞一楞的。后来那知青竟信口胡诌了个“阻止革命知识青年唱革命歌曲”的帽子要给人戴上,把那干部吓跑了。当时那个笑啊,人仰马翻涕泪横流。</div><div> 那个年代,幸亏还有歌。</div><div> ……</div><div> 流淌的旋律唤醒的记忆似一祯祯画面闪过,脑海里如放老电影胶片似的闪闪烁烁。……夏夜里天空群星在闪烁,草丛中的萤火虫在闪烁,河水泛起的波光在闪烁,山林间游走的磷火在闪烁,吟唱者眼中的泪光在闪烁,暮色中星星点点的烟头在闪烁,还有那些颗叛逆的光头在闪烁……。竟然那么清晰,仿佛昨日。</div><div> 哦,当年的伙伴今安在?真想邀你们共赏此歌。还记得全吗?来,我们再合作一次,我还是二声部。喂,拉琴的,给过门,G调。</div><div> “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在那清清的小河旁……”。</div><div><br></div><div><b>原载于《云南日报》2002年6月25日 文化周刊•文化长廊</b></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