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墨蓝与银白幻化的旋律线，幽雅地舞之蹈之，缭绕在清寂的空间。中秋之夜，德彪西孤独的《月光》在酒杯中荡漾。这来自于法国浪漫之都1890年的音符，始于深沉静谧的中低音区，水墨画般地轻描淡写，浸润出飘忽朦胧的光和影。曲式B段那一连串婀娜轻盈的上行琶音，犹如月光下荡漾的水波流泻而下。夜的薄纱温柔地笼罩了一切景物。调式的主与属、和弦的协和与不协和，在渐慢的速度下归复于平静，悠悠淡出……。 </h3><div> 眯了眼，陶然醺然。那么雅致的意境中，嗅觉居然无来由的活跃起来，竟从乐音酒液中嗅到粮食香味。想着脸上那鼻子没出息地耸动的样子，实在是煞了风景。睁眼，把目光投向窗外：夜空的黑铁锅里，贴着一只大玉米饼子，人间就撒满淡黄色的玉米面。沮丧的很，还是没有转出吃食的俗境。刻意了。何必呢？就任思绪随如水的月色漫漶而去吧。</div><div> “家中有粮心中不慌”。粮食的香味总让人心清气定而平和、宁静、安详。 </div><div> 对这气息我总是很敏感。只一瞬间，脑际里许多影象的碎片便飞舞起来，如同拼图玩具一般聚合着，一个身着破袄腰扎草绳手捧瓦片的少年形象出现了：他斜靠于公社大门那写有伟人诗词“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石砌柱子，被人注意了，呵斥了，鄙夷了，羞辱了。因了这“抹黑”的行为，他被“请”进了大门……。后来这少年出来了，破军用挎包里多了几个大饭团和玉米饼——他得带走：山那边的伙伴们依然空着肚子。那些被死命捏得铁铁的饭团子在许多年后的知青聚会中，被谑称为：有了这种饭团，打架都不用石头。那是形容饭团的密度与质量罢了，真的用做抛掷与击打，谁舍得？</div><div> 那天的月亮好大好圆，微微发黄，这少年没来由地联想并认定了——那，就是一大玉米饼子！大玉米饼子真鲜亮，粮食般温暖的光辉普照大地，十几里山路都不用点火把。少年心情舒畅，口哨声声。那是一首乌克兰舞曲，知青们自己填的词。歌词呢？哦，记得：</div><div><br></div><div> 幸福幸福真幸福 </div><div> 风吹我的白屁股</div><div> 裤子破了无人补</div><div> 凉快又舒服 </div><div> 幸福幸福真幸福 </div><div> 洋芋包谷和水煮</div><div> 一日两餐难果腹 </div><div> 越活越糊涂 </div><div> 幸福幸福真幸福 </div><div> 背向苍天脸朝土</div><div> 浪子难寻归家路 </div><div> 谁晓知青苦？</div><div> </div><div> 踢碎片片磷火，登上徐家大坟山。在山顶那个最高大的徐家祖宗墓碑前，抹把汗水，远远眺见山下小河边孤独的知青房透出的金黄色的煤油灯光。夜的背景下，是那么温馨亲切。于是，从山坡上滚落的脚步声和此时奔涌而出的泪珠一样，骤然密集起来…… </div><div> 第二天，公社通知去背救济粮。因为这少年在离开公社的时候留下了话：肚皮比脸皮要紧。他将把这具有“抹黑”嫌疑的形象，继续去城里更高更大的机关大门口展示。</div><div> ……</div><div> 乐声渐弱，直至ppp。最后一个尾音坠落在深邃幽蓝的夜空，悠悠离去。片刻寂静后，那最终的一粒水珠晶莹剔透滴答溅落的空灵与透彻，天籁般地传来。那已经是不知走了多少光年，在比夜空还要深邃的心底里传来的回响了。</div><div> 飘渺的旋律中蕴涵着的和声进行，最后“解决”于主音，终止式无可挑剔地完满，但粮食香味却消失了。不想再次点击播放器让乐声重新流淌。许多的感受，如同遗落在岁月深处的青春一样是不可逆的，而缺憾却将永远伴随你，直至生命终点。人，并无美满的“完全终止式”。</div><div> 窗外，玉米饼一样的月亮已上中天，也是那么大那么圆，灯火阑珊的城市夜声嘈嘈。想来，那一个高寒山区的月夜也该是有旋律的线条在舞动着的，只不过因了肚皮的缘由，就此咬定了那音色是金黄的颜色，包谷粑粑的颜色，固执于今。把精神的《月光》联想成了物质的包谷粑粑，糟蹋音乐啊！但我也只能说一声：</div><div> 对不起了，德彪西。 </div><div> </div><div> 原载于《云南日报》2006年3月•文化周刊• </div><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