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不惑

亚冰老师

十六岁那年，是那样突然地害怕长大。上高中似乎是个分水岭，觉得自己在一个暑假之中长大成人，连惯着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于是恐慌。 可是慢慢的领略到的，却是岁月的无情，回过头去看时，曾经恐慌的日子，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二十一岁不到，大学毕业了，就真的长大了。长大不是因为年龄，是因为家里的一场变故。小说中的剧情，一瞬间长大，多少会有些破茧成蝶的虚幻凄美，可是真的瞬间成蝶，已是焦头烂额到没有任何精力来感受这份悲壮。 疲于应付债务，都不记得自己曾有过青春。 可是梦想总也不肯死去。即便生活的重担几乎要压垮了我，我仍然丢下了一岁半的儿子，到南京去了。当时的心境，去南京，那不是一座城市，那是远方。可是远方到底是什么，也是模糊的。 那些母子俩在电话的这一头和那一头大哭的日子就不再多说了，那些拮据到不肯回家是因为要节省一趟车费的日子也不再多说，无论怎样，我是那么固执的坚持着，为了一个自己都不能清晰的无法确定的目标，就那样固执的坚持着，无论多艰难。 就这样坚持了六年。六年之后，仍旧一贫如洗，但是完全不顾现实的情况是多么的不允许，还是跑到同济大学读硕士去了。去读硕士，也不是为了硕士，心境上，仍旧是远方的诱惑，仍旧是模糊的。 学费太贵了，借了钱仍凑不齐，于是写信给系主任。学校终究是有人情味的，我的学费，可以分四个学期交上去。 毕了业，身无分文回到了南京。 为了在南京的一席之地，我把自己变成了机器。确切的说，从多年之前踏上南京的那一刻起，我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机器。为了实现各种我愿意的不愿意的目标，我十年如一日地连轴转，没有周末没有晚休，彻彻底底做了金钱的奴隶。这十年如一日，不是夸张的说辞，是真的十年。 到第十五个年头，我终于把远方拉到了眼前。这近五千的日子，我顶着一身债务，读到了硕士，有了一份稳定喜欢的工作，在这个城市拥有了固定的住所，给儿子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教育环境，为这个家打下了应付一个柴米生活所有困难的经济基础。对于一个普通人，我认为，上帝不曾亏待过我。回报，足够了，而我，也成了亲朋中的励志故事。 于是认为自己的人生无悔。我努力过，坚持过，得到过。曾经签名说若人生可以重来，我仍是同样的轨迹，好的，不好的，都是我。 一直就过了四十岁。终于有时间停下来，可是忽然不对了。对于生活的感受，也在这生活方式转变的瞬间变的不同。看到身边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有着那样飞扬无虑的青春，不必为过去焦虑，也不去为未来担忧，就那样简单而张扬地挥霍着青春，羡慕，按不住的从心里冒上来。那种羡慕，那么刺的提醒着我，多年的勤奋，并没有使我的人生比任何人的人生更加成功或完美，我得到的和失去的，已分不清哪一个更重一些。看着她们孩子一样的举动和表情，怎么也无法对等自己的青春，在她们这样的年龄，我没有任何资本不长大。走过的二十年，原来是这样的冷清与寂寞。 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已是不同。 想起那个对于生命的假设，如果人生还可以重来。曾经那么坚定的无悔，就在这一念之差的中间彻底颠覆了。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重来，我定然不会是同样的轨迹，我不要那么匆忙，我不要那么忙碌，我不要在如此重压之下依旧强悍。若有可能，我宁可生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为着自己所爱的人围着灶台洗手做羹汤。 心态，忽然就老了，如同昨天还在生机盎然的夏日，今日里一片秋叶飘下来，却发现，已千帆过尽。 不再有强烈去西藏的冲动。西藏的诱惑，本就不在西藏，精神如此颓废慵懒，远方，也就真的成了远方。二十多年的渴望，消磨殆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人心，若是凉薄起来，也只有一层纸厚。 就厌倦了繁华热闹，搬离了市中心，在一个有着欧式尖顶的小镇上安了家。那个家，小，但是安详，安详到每每回去的时候从外面望过去，就会幻想着在白雪皑皑的冬日的早晨里，会有小矮人从半弧形的窗户里伸出头来，幻想着在冬季无风的夜晚里，雪花那样静静的沉积在心底。 日子不再那么迫切，就随了自己的心，爱做的不爱做的，就随了自己的心。让人从容的都是无用之物，家里便再也没有了励志的东西。　　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求粗茶淡饭里，岁月静好。余生，这样沉静的落实到每一天，似乎也没有那么遥远而漫长。　　对于时光的飞逝，再也没有了恐惧感。人生本就是各种颜色，一个赤膊在路边摊大声划拳的市井之人和一个衣着光鲜举止雅儒的商贾之家，并没有谁会确切知道他们谁过得更幸福一些。可是，这些路不走过，又怎么会懂得这些看起来似乎是那么简单浅显的道理呢？　　把一切归结于淡定和从容的，仍旧是岁月，就这样简简单单慢慢的老去，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