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区里的流浪汉作者简言

海伦帕克是整个城里最有名的富人区了。所有的房子都是幾百萬的。 在这个富人区进口的右侧是著名的私立大学SMU。这所学校的法学院是全美国数得上名的。而在富人区进口的左侧,是一家烈酒店,叫做AJ烈酒,是老板胡安用自己和太太的名字的第一個字母取的名。 在大学橄榄球赛季的时候,学生们常常把小店里的烈酒抢购一空。 酒店是一幢长方形的独立建筑。临街的一面墙,是一排落地玻璃窗。大门就在这排玻璃窗的右侧,柜台就齐着玻璃窗一字排开。 從馬路上就能看到酒店里琳琅满目。铁制的貨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凡是名貴的酒都摆在柜台里面的货架上。香檳和啤酒则摆在靠墙的一大排有玻璃拉门的冰箱里面。代表著各种品牌的霓虹灯广告,满满当当掛满了墙壁,有一些甚至吊在半空中。把酒店的气氛点得热热闹闹的,好像過節一般。 胡安自從買下這家酒店,就起早貪黑地在酒店里忙個不停。 富人区里大多数的居民,都到这里来买酒。一来是远近三英哩只有这一家烈酒店,二来老板胡安一脸和气,对谁都是笑容可掬。他熟悉每一位顾客,他们进来,要买哪一种酒,买几瓶,胡安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只要是隔着玻璃窗,看见顾客在門外停车,胡安就会把他们要买的酒选好,摆在柜台上,等他们进来付钱。这个行为,让每一位顾客都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尤其是在收过钱,把酒稳稳妥妥地装进厚厚的牛皮纸袋,递过去说声谢谢的当口,胡安总会加上一句:"这几天我正惦记着您呢!"更是讓客人有一种自己是夲店重要客人的榮譽感。正因為這樣,胡安把生意做得車水馬龍。 每當过感恩节、圣诞节的時候,這些客戶就干脆打电话到店里来订货,他们一次性定下好几场Party所需要的酒,要胡安送货上门。甚至连柠檬和配酒用的橄榄什么的也要捎上。胡安每年在这个季节里最开心。就像那一个小小的柠檬,在超市里一块钱能买十个,在胡安这里,却要一块钱一个。客人们都买上千块钱的酒,谁会在意这些小数字呢,最重要的是方便。胡安这时候就会忙的常常连午餐、晚餐都没得空吃。他让老婆守着店,自已开着那台绿色的面包车,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有時候这些尊贵的大顾客,着实地让胡安觉得光荣,他常常比手划脚地对老婆说: "那些有钱人的房子好大一一"他咂着嘴带着羡慕地赞叹:"汽车开进了大铁门,还要繞上一英哩的花園!" 好像说到海伦帕克的有钱人,只要是喝酒的,他全部都认识。 他着实地在心里自豪,除了跟这些富豪们做生意,也有份踏入豪门呢! 不过胡安也有烦恼,那就是每当他在电視上看見有小店被抢的新闻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好像朦了一层阴影,因为在这之前他也被黑人抢过,除了一天的生意连夲带利都被抢走,还着实地吓尿了裤子!那种在死亡边缘的惊吓他永生难忘。上周电视上也报道有一个柬埔寨华侨被抢匪打死在自己的小店里的新闻,他的心情好像身临其境一样忧虑和沉重。他最能体会到生活的不易。 在胡安的酒店里,有一个小仓库,里面存放着许多酒,是胡安预备着补货用的。仓库的侧面有一个门,上一个老板是用来进货时出入的。自从胡安买下这家酒店,他从里面把门顶死了。他觉得店里不该有太多门,那样不聚财,而且那个门在不引人注意的侧面,也不安全。他改从大门进货,进货的时候他才把玻璃双门打开,平时只开半扇门。 在那扇被他顶死的侧门外面,是一个大约三、四个平米的空间,在屋檐底下,像一个小房间只是沒有门而已。平常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空间。胡安自己也从不去那里。 有一天早晨,胡安像往常一样来到店里忙着开张,进来一个十分邋遢、留着蓬乱的络腮胡子的白人,胡安认出他是在十字路口的流浪汉,常常会来买便宜的白酒。这回他进来并不是买酒,而是出乎意料地问胡安借扫掃: "我就住在你这里,"他指着侧面的那个小空间告诉胡安,这一说可是把胡安吓了一跳!心里一阵紧张: "你、你说你住在哪里?"胡安结巴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酒店的那个屋檐底下,居然还住着这么个人! 见胡安非常紧张,那人连退几步,生怕胡安误会:"请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胡安真正是有一些吃惊,他不禁去摸柜台里藏着的枪, "我叫詹姆斯,詹姆斯,你知道吧?"怕胡安听不懂,詹姆斯用手在空中比个J字,"你来看一一"他一边说着一边退至门口,让胡安跟着他走出酒店的门外,"噢,我是来借扫掃的,扫一下地,太脏了。"他微笑着半弓着背,表情里带着一点谦卑。胡安照他的要求,顺手把门后的扫掃递给他,就跟着他走出小店。 到侧门外一看,小小的空间里居然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流浪汉。胡安心里暗暗地大吃一惊,而且非常不悦,但他没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哎!起来!起来!"詹姆斯大声地嚷他们:"快起来,快起来!我们的老板来了!"被称着是他们的老板,胡安心里十分不舒服。几个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把身体挪成坐着的姿势。胡安看他们身上裹着被子,地上放着几样简单的背包。 "你好啊,"几个低沉的声音含糊不清。其中的一个把手罩着眼睛,防止被阳光刺着,从指缝里看看胡安,睡眼朦胧地算是跟胡安打招乎。胡安勉强地点头,折身回到了酒店里。 得知几个流浪汉住在酒店侧面的空间里让胡安感到很担忧。他认得出他们都是酒鬼,常常拿讨来的钱上他这儿来买酒。他认为自己身在一个危险之处。 这让胡安想起来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处,常常看见举着牌子的那个流浪汉,就是詹姆斯。每次红灯停车时,詹姆斯都举着牌子,在每一辆车前默默地停一下,牌子上写着:请赏酒钱,愿上帝保佑你。胡安觉得他十分可笑,他从不打开车窗,更不愿把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这些流浪汉完全不值得同情,他们没有语言困难,也没有移民的问题,仅仅是因为懒,那是不值得帮助的。这下可好,这些橫七竖八的流浪汉竟住在自己的酒店里! 詹姆斯回来还扫掃时,胡安还没有从复杂的思绪里出来。詹姆斯径直走到柜台前,满脸露着风吹日晒的笑容: "我们会保护你的,你有事就敲墙——" 詹姆斯这么一说,胡安的心里突然一震,自己的忧虑竟被詹姆斯一语道破, "我们会保护你,"詹姆斯重复,胡安的眼睛里竟禽满了泪花:"我的孩子都还小呢,"他的声音里竟是有一些祈求,好像是面对强盗在祈求着。 "放心吧,有我们在呢。"詹姆拍着胸脯,他把扫帚放回到门后,掏出几块钱,胡安赶紧从身后的酒架上拿了一瓶詹姆斯常常买的那种酒:"拿去吧,送给你喝。"他的心里突然间竟有了一种踏实的安全感,面带着感激。詹姆斯执意要付钱,他甚至更感激胡安的这个棲身之地。 自从跟胡安打过招乎之后,詹姆斯和他的伙伴们就大大方方一天来几次了。他们把讨来的钱,几乎都买了酒。詹姆斯进门就跟胡安打招乎,有时候还报告给胡安街上发生的事情,什么大车子撞小车啦,警察抓人啦……大部分的时候,詹姆斯是快乐的,好像他什么也不用愁。 刚开始胡安有些担心海伦帕克的有钱人会不喜欢在酒店里碰到衣衫不整的他们,但后来发现并沒人介意,而且有时候竟会与他们点头打招呼时,胡安也就没有了那种希望他们买了酒就离开的心情。 詹姆斯喜欢跟胡聊天,他只称乎胡安一个字: "哎,胡,"那天他把刚买的酒塞进怀里说:"以后我就在你这里上厕所好吧?"他指着街对面的7-11便利店:"那边太脏!" 胡安心里好笑:自已这么脏还嫌别人!没等胡安说话,他又说: "我在你这儿进进出出,坏人是不敢进来抢你的!" 不知是真是假。他这么说过几次了,胡安宁愿相信,他不愿意回憶曾经被被抢的经历,那让胡安回想起来都害怕。 詹姆斯有时候会告诉胡安,经常有人不给钱,给他从麦当劳买的三明治,他就会跟人家讨价还价:我宁愿你给我一块钱。胡安觉得既好笑又不可理喻,三明治少说也要二三块钱,再说自己走路去买,那多不方便啊。可詹姆斯认为吃饭并没有喝酒那么重要。 有一天,詹姆斯突然跑进酒店里来要创口贴,他的手臂上流着血: "发克!"他骂,"这小子吃了豹子胆一一敢来抢我的地盘!" 胡安不知所云摸不着头脑,詹姆斯接着说: "我好心让他跟我住在一起,"他指着后面的那个小空间,"他居然在前一个路口短住我的客户!"在他的口气里,站在十字路口要钱居然也是一桩买卖: "难怪这几天我找不到钱!" 胡安觉得好笑: "你怎么知道的呢?" "那家伙,开宝马的那个人,"他两只手比划着一个大车的姿势,"这几天都不给我钱一一我问他,他说在前一个路口给过了!我冲过去一看,原来那小子站在那儿!"他气得喘着气:"我把他打跑了!"詹姆斯用创口贴粘着手臂上撕开的口子走了。 胡安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相安无事,是因为各占一块地盘。正在这么想着,胡安抬头从窗户看见詹姆斯拿着一床被子丢进了垃圾箱。他把那小子赶跑了。 冬天很快来了。大风刮了好几天,室外的温度突然降的很低。有一个住在百万房子里偶尔来买酒的老太太,拿了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厚衣服来交给胡安,要他转给詹姆斯。胡安这才想起来好几天没有见到詹姆斯了。他到那个小空间去查看,里面竟空无一人。 因为是圣诞节前夕,胡安忙里忙外几乎把詹姆斯忘记了。他心里不禁有些惦记。 有一天下午,詹姆斯突然出现了:"嗨!胡,"他看上去像往常一样: "忙吧?给你这个一一"他拿出一张圣诞卡递给胡安。胡安很意外: "你去哪儿了?" "城里的收容所,外面太冷了!" 胡安听说他去了收容所感到高兴:"那就好了!那就好了!"他重复着,睡在外面实在太冷了。 詹姆斯却是一脸苦笑:"没酒喝啊!"说完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胡安身后的酒架。动作麻利地掏出四张一块钱展平交给胡安。胡安转身取过一小瓶酒: "这回请你喝一一"胡安想到一来接受了他的圣诞卡,二来喝点酒也可以御寒。 "不用、不用,"詹姆斯神情严肃:"你是在做生意,这不,早晨站了半天,有酒钱了。只是一一太冷了。"他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我得去避难所了,等过了冬天再回来。" 胡安想起那老太太送来的衣服,就从仓库取了交给他,他也不问是谁送的,穿上身推门出去嘴里嘟囔着:"嗯,暖和多了、暖和多了。" 詹姆斯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快过复活节了。 还是过去那样,一个很脏的双肩背书包,衣衫不整。他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但头发胡子长在一起,显得很苍老,尤其可能是长期风吹日晒,他的皮肤看上去很红,而且皱纹很多。胡安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是春暖花开了詹姆斯才回来。 "我有老婆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常。 "是吗?"胡安倒是觉得很惊奇,甚至是意外:"那你、那你……"他不知道该怎么问詹姆斯问题。 "她也跟我一样,"詹姆斯好像知道胡安想问什么:"我们都住在这里……"他指着侧面的那个空间。 胡安更是吃惊了,这,这是流浪夫妻啊!怎么了得! "那你的伙伴呢?"胡安记得还有另外两个人的。 "分开了。我们为了争女人打了架。"他还是那个固有的表情,不喜不悲。 "你们结婚了?"胡安知道他显然是胜利者,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觉得啼笑皆非,生活都没有着落,更没有一个安定之所,还结什么婚! "是的,我们在收容所结的婚。我老婆怀孕了。" 天!这外国人就是跟中国人不一样!胡安无法理解。 "下次给你介绍。"詹姆斯揣着一小瓶酒走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胡安在去酒店的路上,遇见詹姆斯和他的太太。他的太太看上去像南方的乡下人,比詹姆斯看起来更加的苍老,懒洋洋地坐在红绿灯下的马路牙上,看上去已经怀孕了好几个月。 2010年9月10日凌晨于广州 重写于2016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