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记忆

帆幛儿

　　长江、赤水河、高洞河三江交汇之处是我的家乡合江县城所在。

现在的合江城面积比我小时候大了许多倍，宽阔的大街，鳞次栉比的高楼，打着炫目广告的各种店辅，来来往往的汽车，匆匆的行人……这一切都在昭示合江这座曾经的农业小城正向着现代都市的方向改变着自已。

我爱今天充满现代朝气的合江城，也难忘小时蕴含浓烈乡土气息的小城合江。

　　

　　小时候的合江城小巧玲珑，不到两平方公里，却拥有城内三山，城外八庙，九沟十八巷，三江六码头。

那时的家乡啊，宛如一幅立体的清明上河图。清一色的小清瓦串架平房，两层就是最高的了。因是山城那条依势而建的波浪般起伏的青石板街颇具特色：

起伏的街道像舞者舞动着的绸带，滚动着伸延开去；又像弯曲流动的小河，沿途接纳如小溪般的小巷汇入。

　　小城的巷，叫得出名的有十八条之多，尚有横七顺八叫不出名的，倘若你进了这样的巷，会有一种＂是不是串到别人家里了？＂的疑惑。

有趣的是有的巷与水沟相伴或干脆建在水沟之上；有的巷像迷官，不小心误入了小巷，你就不知了方向，往往从这条巷子进去七弯八拐，又从另一条巷子出来了；有的巷小而窄，但进去却别有洞天；有的巷就像这家人门前的通道，你以为到此为止了，殊不知拐过去深着呢，通往你意想不到的另一出口。

　　有的巷名称诉说着历史——＂道府巷＂，曾经是某某道台的府邸所在；＂馆驿巷＂，曾经是来往客商的驿站。

有的巷，名称疹人会吓你一跳——＂无常巷＂，让你联想到传说中手拿铁链随时奉旨取人性命的黑白无常。

有的小巷名称蕴含人生沉浮兴败的感慨——＂乌衣巷＂，＂乌衣巷口夕阳斜＂这里是否也曾经王、谢两家似的荣衰呢?

家乡的沟独具韵味，尤以带水的沟：

＂水井沟＂，一年四季有清清的水从城外的山沟流下，经过水堰、农田再一路轻轻穿过沟边人家，缓缓从青瓦房前淌过，然后汇入长江。那水清得哟恨不得喝上一口。不过没见人喝，到常见三两少妇在溪边洗衣，小孩在溪中戏水，走热了的人蹬下捧一捧清凉的溪水洗一把脸。

＂小流水沟＂，沟的左边一条能容两人对面而过的青石路随沟蜿蜒，一溜的青瓦矮房和相间其间的草房相伴沟之左右。常见沟两边的人有的端小板凳坐在自家房檐下，纳着鞋底做着针线活，有的用一把直角弧形的刀做着木桶、木盆，或做着其他活计，他们隔沟互对摆着〃龙门阵〃，淙淙的流水伴着他们的谈笑，不急不缓的流入长江。

＂大流水沟＂，在长江边，奇怪的是没沟也没见流水，也许流水就在宽不到20米，长不到300米像桥一样弓形的青石板路下，我小时候的家就在＂桥＂的弓背边。大流水沟是那时合江最大的水陆码头。

来往客商成就了这里的繁华，光旅店就有四家，茶馆、粮店、食店、杂货店应有尽有，还有无数的小摊小贩。每天，卖熟鸡蛋的小贩划破清晨的一声＂熟鸡蛋过早——。＂的吆喝是热闹的前奏曲，傍晚木船靠岸，高亢悠远的川江号子是繁华一天的收官戏。

随着夜幕的降临，四家旅店挂出各自的招牌灯笼，给奔波在外来不及归家的游人以无限的温馨；沿街的小商贩们也将各自的小摊点上油灯摆到街边；烤红薯的，烧包谷的，卖炒米糖开水、醪糟汤元的……各种小吃纷纷拥到街头。

光顾夜市的多是那些江上的纤夫，大流水沟河边沿江停靠的一排排装满货的大大小小的木船是他们从远处拉来，明天他们要将这些船拉向不知名的远方。

晚九点以前这里还是各家小孩的天堂，在街上可任由疯玩不知传了多少辈的游戏：＂捉过河猫＂(一种以街为河界的迷藏)的，‘’跳龙门‘’的，＂瞎子摸鱼‘’的……，那时晴朗的夜空街上还有一闪一闪的萤火虫飞舞。扑抓萤火虫放到碗豆夾里，欣赏一灭一亮的豆夾灯是我们小孩绝对乐趣。

要是炎炎夏夜，夜市收了以后，大流水沟还有蔚为壮观一景——家家户户将门扇、凉板、凉椅等等可以纳凉的家什通通搬到房檐下，摆成一字长龙，大人小孩躺之其上，满天星斗，江风抚面，在锯末蚊香的缭绕下，安然入睡，名副其实夜不闭户，绝没小偷光临。

　　儿时合江城内有山，仅这点就足以让你觉得她的与众不同了，竟然还有三个之众——老君山、点灯山、插旗山。你只听他们的名字就让你感受到我的家乡充满了传奇。

可惜老君山的传说，点灯山的故事，插旗山的掌故随着时光的流逝，城市的不断拆建，永远尘封在了合江两千多年浩瀚的历史里。

远眺时光，久远的那头，是三江环绕的小城合江。

　　三江环绕是家乡这座小城的又一不寻常之处。

得三江环抱那简直是造物主的恩赐啊，那水呀清澈见底。大姑娘小媳妇，都愿相邀用背篓背着或用水桶挑着衣服、床单到河边石磐上或河里的竹舥、木筏上去清洗。

洗完衣服就地一坐，将光脚伸进水里，透过亮晶晶的水看蓝莹莹的天，看光线折射而变得怪怪的脚丫子，在河边石磐上拾块薄薄的鹅卵石，打一串水漂，看鹅卵石在水面一串溜的跳跃滑行，然后意犹未尽的回家。

小时候江边挑水都能舀着小鱼，绝不是骗人的噢。

　　还记得沙湾吗?出北门，后河街河边，那一弯黄色的沙滩；那一弯长江的回水；一个合江人酷热夏季消暑的天然泳场一一北门口沙湾。

　　还记得那有趣的场景吗?——热辢辢的太阳烤得沙滩滚烫烫灼脚，大人小孩不停地替换着烙得生痛的脚丫，连蹦带跳一跃入江，好一番酣畅淋漓，暑热顿消哦。😃😄

　　城市扩建沙湾没有了，一个绝好的大江泳场已成记忆。😥😥😥

　　该说六码头了。一个小小的蛋丸之地竟有六个水码头，可见那时的合江繁荣之一斑。

大流水沟码头是过往和远航船只的停靠点，码头上有吞口菩萨＂泰山石敢当＂镇守保平安。

其他码头或有经年大黄桷树风水避邪，或几块石头砌一方小庙贡一尊菩萨在那里保佑。每天天刚刚亮，码头上的竹绷小船就忙碌起来，艄公送不完南来北往的客，小船载不完千家万户的笑语欢声、家长里短。

　　马街过河船老渡口。现已荒弃。当年城内在马街中学读书的学生上学放学全由梢公摆渡。

　　咱就不说那时家乡的庙了吧那八座庙在我记事时已经是学校了，我的幼儿院、小学、中学的学业都是在庙里＂修＂行结业的啊。呵呵。

　　那时家乡的著名小吃也为小城锦上又添花呢。
　　

北门城墙上的＂万抄手＂，店家姓万。＂抄手＂即馄炖，在我看来称之为抄手是既形象又有内涵：小小一张方形的面皮，中间放上馅，对折成三角，两角对抄粘上一点馅泥，反捏在一起，往案上一放，俨然两手抄在胸前席地而坐一悠然自得者。还在街边堂倌就招呼你了：＂请上坐。＂，然后悠然一声唱诺传到后堂，一会儿一碗香气扑鼻的抄手就揣到你的面前，吃完了红油的还想尝尝蒜泥的。尝了蒜泥的，瞟得临座正够着颈哧溜溜的顺着碗梁喝清湯。那青青的葱花嫩白白的抄手，撩得人垂涎三尺，忍不住对着堂馆：＂再来一碗清湯的，汤要宽哈。＂

       

月亮街口有一姓包的担担面很有特色，真的是挑担卖噢。＂包担担＂由此得名，成了一品牌。以麻辣为主的十多种佐料，麻辣鲜香。坐在担担前的小方桌前，三伏暑天吃得你直叫过瘾，三九寒冬让你吃得大汗淋漓，那才叫吃的是味，品的是风情哩。今天餐厅里大堂内的担担面真是无以伦比哦。曾有人坐下吃到抹嘴结帐时还意犹未尽。包师傅一点桌上的碗竟有十二个。那人就是我北方籍的姐夫，呵呵。

       

在街边还有一名符其实的＂小吃＂一一糖粑粑。那真堪称一绝，食玩两兼。卖糖粑粑的艺人，挑一付担子，一头炉具，上面一口锃亮的小铜锅，熬糖的；一头小石板儿，做糖粑粑的。担子街边随便一放，便会招来一群小孩儿，钱少的给一分，卖糖粑把的从熬糖的铜锅儿里舀一小点糖，往光可鉴人的石板儿上滴一个圆圆的粑，用竹签往上一按，小铲刀一启，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没技术含量。要是有五分钱就可以看着卖糖粑粑的举起盛了糖的勺，让糖稀像一条绵软的线，时而粗时而细，在石板上游来走去变成一条摇头摆尾啲龙。亦或揪一坨糖，三捏两捋，用嘴一吹，嘿，一把＂夜壶＂，再揪一坨糖，再三捏两捋，用嘴一吹，嘿，一只尾巴长长肚子鼓鼓的＂耗子＂。将耗子嘴上抹一点糖稀，粘入夜壶咀，屁股尾巴高翘着活脱脱的＂耗子钻夜壸＂就成了。卖糖粑粑的将竹签在铜锅里轻轻一蘸往夜壶底上一粘举过小孩头顶：＂拿到，娃儿。＂五分钱一交，够手拿＂龙＂或＂耗子钻夜壶＂，高高举过头顶，洋洋得意，后边一帮娃簇拥着。糖粑粑还可以从艺人手上经吹、揑、拉、扯极娴熟的变出许多意想不到的物件儿来，如《三国》、《西游记》里的各种人物，栩栩如生。

　　

小时候家乡的有名的小食还有枣林桥的＂段泡粑＂＂牟豆花＂＂中街的＂范包子＂＂陈猪儿粑＂＂流水沟＂的＂黄黄粑＂……这些小吃各具特色，各有自已的历史苍桑，都做成了自已的品牌。

　　如今全球化，城市化的进程正在渐渐消解着儿时合江神话般的妩媚，蕴含乡土文化色彩的小吃也淡出了人们的记忆，而我却顽固地珍藏着儿时娟秀温馨的小城——

城内三山：老君山，插旗山，点灯山；

城外八庙：张爷庙，王爷庙，关帝庙，财神庙，鸡仙庙，文昌庙，城隍庙，水神届。

九沟：大流水沟，小流水沟，张家沟，仁家沟，副营沟，龙井沟，虾子沟，芦稿沟，水井沟。

十八巷：罗家巷，文昌巷，李家巷，乌衣巷，封司巷，馆驿巷，猪市巷，道府巷，蒲家巷，大市巷，等一巷，丁家巷，无常巷，旦家巷，北坛巷，皀角巷，张爷巷，盐仓巷。

三江：长江，赤水，高洞河。

六码头：流水沟码头，枣林桥码头，羊咀码头，北门口码头，东门口码头，马街子码头。

远去了?暗淡了?

　　＂而那过去了的，将成为亲切的怀恋。＂(普希金)

二0一六年夏

九沟之一富营沟的一人家。

　　还记得这棵伴随几代人成长的白果树吗?她以阅尽沧桑的资历，取得了这里地名的冠名权。当居住这一带的老少爷们告诉你＂我的屋在白果树＂时，总能从语气里品出一点＂幺不到台＂(合江土话＂不得了＂)的味来。

可惜相伴白果树上百年的老屋拆除了，新的楼房将树挤在其中，茂密的树枝有的被砍去有的被锯短。

冬天的白果树，还颇有胡杨的风骨，尽管如此。

这里叫＂学坎上＂。从学坎上往下走完石梯，便是＂衙门口＂。解放前的衙门，解放后曾经一段时间的人民政府机关所在地

＂学坎上＂，右边上去叫＂牛儿井＂。

道光时期的考棚，如今仍保留着。

南门桥右边绕着城墙往上走那条巷子。

　　位于稻谷仓的老朝门，合江著名绅士、名老中医胡子久先生故居。斑驳的门额上＂久居＂二字已看不大清楚 。斯人已作古，后人无踪影，房屋已被拆。记得他的人已不多了。

南门城垣尚存的痕迹。

1998.12.31日失去的义园街。

义园街

注：部份图片选自合江在线和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