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青春

桑陌

卡卡

我们

红柳

青春

知青

铁链

那面

挣断

红旗

额济纳旗

　　所幸，我们的青春在美丽的额济纳度过。

　　当然，这是多年之后的感受。额济纳旗，回首之间才发现那里的胡杨飞金流黄，红柳花姹紫嫣红，蒙古包依旧温暖别致，久别的人们总不忘我们有过的十里尘缘。如此情之所至，皆因，青春在那里。

　　十七岁的时候，我与同伴去额济纳旗插队，坐上军用卡车走了将近一天，来到一座封闭简朴的小村庄，几排平房，一棵老槐树，四周是层层叠叠的红柳丛。知青宿舍在平房第一排，锣鼓喧嚣之后，有人把一面红旗插在屋顶上，初春苍茫时分，鲜艳的旗帜与蓝天交相辉映，美美的画面，瞬间映入我的脑海。

　　我们与当地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单薄的体力、简单的工具，从事最原始笨重的劳动。打埂、翻地、烧荒、拉红柳，什么活儿都干。春灌时节，经常夜晚被钟声惊醒，睡眼惺忪，踩着坑坑洼洼的路，顶着刺骨寒风上渠运沙堵口子。最惊险的一次是目睹老知青纵身跳入冰冷的水中，用身体抵挡来势汹涌的激流，那一刻，内心真的很震撼，大脑却瞬间苍白，明月当空照着，却有身在何处的恍惚。到了麦收季节，骄阳似火，热气蒸腾，人扑在麦田里，大汗淋漓，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幸亏我落在后面，那种尴尬伤心的场面只有自己知道，还好还好。

　　那时，怅惘的心情不多，很容易知足快乐。歇晌时，听老人讲家长里短、风土人情，岁月的清淡，教我们开始欣赏那份琐碎和悠闲，甚至忘掉浑身酸痛与不安。村民们把自带的馍馍、土豆埋在炭火下面，约莫十几分钟，香喷喷的烤馍、烤土豆从土里刨出来，供大家分享。实不相瞒，每遇此时馋得口水直流，当然是往肚里流，好像一天中的所有期盼都在眼前，心想：这太幸福了！最惬意的当属躺在麦垛上看流云，微风吹着，远处传来人们的欢笑声，无人打扰，可做天马行空般遐想，直想得心花怒放。每天收工回队，远远望见屋顶上那面红旗，心里顿时有说不出的亲切与温暖。

用一句话形容当时状态：相拥无数时光不懂珍惜。不是欣喜，也不是沮丧，而是每天有N多梦想却不知做什么。

　　我们期盼下雨的日子，可以不出工，可以睡懒觉，可以看小说，可以凑在一起做白日梦。有时也会想家，想童年往事，最惨的一次是几个人说着说着泪水直流，一夜无语。当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一切又变得微不足道。

　　后来，知青点来了一位新成员：小狗卡卡，毛茸茸的象球一样。在知青的喂养与呵护下，卡卡顽皮可爱，成为我们的跟屁虫。那时油水少，除了粮食没有别的可以喂它，我就给它吃糖，时间一久，只要我把手伸进兜，它就摇着尾巴在我身边蹦来蹦去，满心欢喜。当卡卡成为半大少年、精力旺盛之时，忽刮起打狗风，队里不让养狗，限时处理。男知青用一条长铁链将卡卡拴在门前老槐树下。一天收工回来，天已见黑，未闻卡卡叫声，才发现树下的铁链被挣断了，卡卡不知去向。知青们寻遍周围的沟沟坎坎，一无所获。有人猜测：兴许它被好心人家收留了。几个月过去，我们偶尔会念及卡卡，伤感一番，慢慢习惯了没有卡卡的日子。可是，一年后，一次去河床拉红柳，却意外发现卡卡的残骸，只剩一具白骨，颈部一条挣断的铁链，另一端死死缠在露出根茎的红柳上。我们唯一的动物伙伴就这样离开我们。我常想，卡卡挣断铁链一定是去找我们的，可惜，它被困住了，它最后的努力是将一座红柳包刨去了半边，直到精疲力竭。

青春里有许多美好的人与事。
　　村里的妇女主任很有意思，别看她文化水平不高，讲起故事来堪称一绝。劳动间隙，我们围住她，听她讲故事，什么黑城子里的黑将军、沙漠中的居延海、胡杨林里的凶杀案以及发生在当地的稀奇古怪之事，经她嘴说出，如身临其境，真事一般。每到关键时刻，她故卖关子，来一句“且听下回分解”，让我们“恨”死她了。她还有一个爱好是唱民歌，会的曲子不少，就是老跑调。第一次听《五哥放羊》就是她唱的。那天我们坐在田埂上，望着远方，心不在焉，她用浑浊的嗓音边想边唱，给我的印象太一般了。事隔多年，听专业歌手演唱，竟然不敢相信会是同一首歌，比妇女主任唱得好听多了。

　　有一位蒙古族艺人叫德班，长得魁梧憨厚，人很和气善良，普通话讲不好的时候会脸红。那一阵恰好他与家人在村里住，我和同伴去听他拉马头琴。他的马头琴演奏曾在内蒙古自治区文艺汇演中得过奖。他独创的指节扣弦法模拟马蹄声在当时算小小创新。在婉转低回、如泣如诉的琴声里，德班给我的感觉是专注琴艺、热爱生活。他给我们讲草原故事，讲蒙古族的生活方式，说蒙古民族生性豪爽，包容性强，对朋友忠肝义胆，对敌人嫉恶如仇；他还说，每一个蒙古包里都有一位清秀可爱、能歌善舞的女子。这些，令我对草原无限向往。应该说，德班给我描绘出一个充满诗意的世界。

　　令人难忘的是那达慕大会。那达慕是草原盛会，五年一次，方圆几百公里的居民都要拖家带口聚集旗府，观看各式各样的竞技活动和文艺演出，场面盛大，热闹非凡。有四五天时间队里歇工放假，让我们尽情享受节日的盛宴。在浓烈的阳光下，我们穿梭于人群当中，看演出，观竞技，遇见热闹场面，席地而坐，畅怀大笑。饿了，就跑到临近的蒙古包吃奶酪，喝酥油茶。傍晚返回途中，坐在拖拉机上遥望空中鸿雁，不知岁月何往、今后何方。那几天是一年中最开心爽快的日子。

　　青春美好的记忆是男孩女孩的青涩情感，让平凡的日子熠熠生辉。那个年代，人们活得简单淳朴，谁多看谁一眼，大家以为他俩就好了，其实什么也没有。一个天津知青就这样说不清地喜欢上一个当地女孩，万水千山的邂逅，无非是我认识了你，你认识了我，彼此拉拉手，就算缘定今生。现在，他们是否还在一起，不得而知。

　　更多的时候，我们在平凡的岁月里过着简朴的生活，习惯了村里沉闷的钟声、四周弥漫的烟灰干草的气味，还有残阳如血后苍凉的墙壁。没有谁可以改变这一切，只有在每一天，让自己活得快乐和有意义。当我们独立思考问题、懂得了付出和爱，额济纳旗对我们而言，不再是一个干巴巴的地名，而被赋予了美丽情感，是我们成长的坐标。每次回味人生，不管是东边的大海还是西边的高山，都无法与之相比。因为，它是我们青春的舞台。

　　时常想起屋顶上那面红旗，在蓝天下迎风飘扬，没有别的寓意，就是一幅岁月图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与曾经的生活紧密相连。我们走后，那面红旗不知去向，听说被大风刮跑了。我怀念她，因为她见证了我们的青春，并不崇高，也不完美，仅仅是恣意张扬过、酣畅过，在尘埃里摇曳顾盼，冷暖自知。

（风景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