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前段时间,天气炎热。我幼年时期的老同学,用家乡话在网上聊天调侃,也像这炎热的伏天一样热火朝天,大家都陶醉在这喜乐融融的氛围之中。兴趣盎然之际,有人谈到童年的蹉跎岁月那艰难生活:"卖凉粉、卖煤渣……"使我的兴奋之情陡然如沉谷底,心情沉重起来,它将我带回了那不堪回首的少年时代。<br /></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全靠父亲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从八、九岁开始,一直到"上山下乡"做"知青",总想为父母做点什么,能减轻一点点家中负担。所以,每年的寒暑假总要邀上几个小伙伴去"提篮小卖拾煤渣",还要到养路队担沙子、去很远的深山里砍柴、到砖厂担煤炭……。靠自己的劳动也能赚取三瓜两枣。最使我难忘的是十三、四岁时,离家外出到货船上去做"纤夫"。这活工钱蛮高,除了吃每天还有八毛钱,所以我很乐意去打这份工。<br /></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我的故事就从这里说起吧。</font></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每当银屏上听到看到激情昂扬、缠绵细软尹相杰、于文华演唱"纤夫的爱"的歌曲,男生那色迷迷、女生卖弄风骚、嗲声嗲气的表演,我怎么也激动不起来,心里如骨鲠在喉,总是想呕吐。当年纤夫的影子又在我脑海里鲜活起来,真切体会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的歌词是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从未体验过纤夫疾苦生活的词作者不切实际的浪漫遐想。然而这歌声却把我带回到五、六十年前的六二、六三年的暑假里,邻居郭建平邀我一起上船做"纤夫"。有了这样的亲身经历,我知道这俩演唱者只是平空在"纤夫"头上涂抹出一圈圈五彩缤纷的光环,至于真实的"纤夫"心中的泪,脚下的血和汗,他们根本沒有丁点体验。<br /></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少年时代的这道血迹斑斑的纤痕,至今仍然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font></h1> <h1><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我们船上共有六个人,在狭长而湍急的的家乡母亲河一一一禾水河上,我们的船逆风而上,风帆无法张开来。水面上映照的倒影就是我们这群穿着破烂,甚至赤裸短裤的"纤夫"。我们光着脚,迈着沉重的步伐,踩在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上,沿着河岸一步一步向前爬行。整个身体和脚掌的倾斜度不允许超过三十度,大家都必须冲着同一个方向使劲。"逆风行舟,不进则退"这句话在此时我才有了深深的体会。<br /> 船老大在船上掌舵,我们五个人在岸上拉纤,领头的纤老大是个五十岁、络腮胡子、五短三粗、满身古铜色的老头,紧跟纤老大的是个中年人,这两人就是我们纤夫队伍的主力队员吧。郭建平就跟在他俩身后,好像很饿又很累一样。他毕竟多次上过船,比我熟悉老练多了,而我是第一次上船,年龄也最小,瘦小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在众人面前格外醒目。我虽然做纤夫的日子这么短暂,还不习惯这么沉重的劳动,但我知道劳动就必须吃苦的道理,所以我只能默默地低着头,使着蛮劲,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迈进。纤板重重的卡在我的胸膛上,我使劲抓紧勒的肩膀发痛的纤绳,真想摆脱这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重荷。我身后那个憨厚的汉子四十岁左右,虽然这么累,还时不时给我说说笑话。我已感觉出他是一个朴实、善良、热心的人。每每我觉的很累,往身后看时,他会用同情、热情的眼光给我送来淡淡的微笑,这时,我那疲惫、沉寂的心顿时就湧出了暖暖的感觉。</span></h1> <h1><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我们肩膀上的纤绳紧绷的仿佛快要断了,脚踩在滚烫的鹅卵石上,一步一滴热汗,尤其到了急流险滩上,我们齐心协力拉紧纤绳,纤老大吼着沉闷的号子,大家和着有节奏的嗓音,拼命的使着全身的力气,匍匐在沙滩上,脚尖和十指使劲的插进沙土里,或攀着大的石头,一步步像蜗牛一样向前、向前、再向前!我的脚指甲和手指甲都已渗出了鲜血,但我不吭一声,因为我知道,大伙儿和我一样也是在流血流汗。我们攀登了重重悬岩峭壁,闯过了一处处险滩,就像一行爬行在蓝天下的蚂蚁,牵动偏舟一叶,一路上看着禾水河两岸的风景,点缀着开满野花的绿洲,走过两岸的一个个村庄。每闯过一处险滩后,大家才会松下劲来谈笑风生,看到河对岸站在水里洗衣服的村姑,我们这些纤夫里就有人唱起了沙哑而铿锵有力的山歌:"对面水中赤脚婆,站在水中捡田螺,我的田螺尽你捡,你的脸仔尽我吻啰……"而对面的村姑也有几个泼辣的马上就会回敬几句风骚而韵味十足的山歌:"背纤佬啰背纤佬,浑身赤膊沒根毛,日头晒的背脊黒,抛江塞河哟鱼儿吃个饱啰……"歌声中透出那股野劲和幽默。这是纤夫在繁重的劳动之余表达的愉悦心情的高吭呐喊,也是对内心劳累积蓄的疲惫造成沉寂的心理创伤的一种宣泄啊!</span></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我们停步时,已能看见飘洒在水面的繁星了。晚风吹来,透着一丝丝凉意。今夜就在这沒有人烟的河岸边宿营,为防止蚊虫叮咬,我们燃起了一堆杂草干柴的渔火。我吃着格外香甜的钵子饭,思念不知方向的远方亲人。<br /></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我吃的菜是父亲为我特制的干菜:八罗卜豆豉炒猪头肉。虽然只有很少的几块肉,因为放了八罗卜(盐白罗卜)、豆豉、红辣椒、蒜子,没放水干炒而成,喷香喷香的很送饭。吃着这么香的饭菜,在这陌生的地方,我格外想家,眼里噙满了泪水⋯⋯。我吹着长箫,发出悠远低沉的乐曲声,抚平了大家穷累一天疲惫的心情。<br /></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船上的人把我当成兄弟、儿子,格外关心我,脚上打起了泡,有人会帮我挑,肩膀磨的又红又肿,他们把最珍贵的烧酒省下來,抹在我的伤口上。纤绳把我们拴在一起,陌生人成了最親密的父老兄弟。</font></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晚饭后,大家躺在船仓里,有人卷上一支粗长的"啦叭筒"烟,辛辣的烟香,夹着深味的乡谈,使整个船仓胧罩在一种和谐的氛围之中。他们是地道的农民,话语中透着粗俗的俚语和诙谐的调笑:"谁家的老婆生得漂亮、奶子大、皮股园⋯⋯","那里的稻子长的好,肯定丰收,那里的稻子遭遇了病虫害,肯定要减产⋯⋯",真是天下奇事无所不谈。<br /></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那堆渔火渐渐燃烧尽了,船仓里轰隆轰隆的鼾声响成一片。我初來乍到很难入眠,总是想着这一路走来的情景,虽然很累,但也确实有些刺激和新鲜:长长的纤绳一头远远的系在大船的桅杆上,另一端拴着纤绳的木架板,紧紧勒着我们的胸膛,大家光着脚板朝前迈,每一步都消耗着我们的体能,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头上毒日焦烤,脚下暑气蒸腾,人生的道路不就是这样崎岖坎坷吗?</font></h1> <h1><span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夜深人静,我轻轻地抚摸着胸脯上被纤绳勒出的红印,磨破皮的肩膀也肿了,手稍重些就会感到钻心的疼痛。我绝不喊痛,我知道大伙儿都一样,我绝不能泄气,像一头躬耕的老牛,只有一个念头:努力向前!一股疾风从河面上掠过,深夜的河上还是有几分凉寒⋯⋯<br /> 天边刚刚蒙蒙亮,闪闪的星星还在空中眨着眼睛,船老大就把大家叫醒,我们一个个睡眼惺忪,迎着晨曦迈着沉稳的步伐,趁早上路了,一簇人影在朦胧的河雾中向前移动。<br /> 临近中午,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云湧风起,昏暗的天空中豆大的雨点直砸下来,我禁不住打着寒颤,密密麻麻的雨幕令眼前一片迷茫,溅起的尘埃裹着腥气扑面而来。我睁不开眼睛,大伙儿也无法挪动步子,只好找个避风水缓的湾道,靠岸抛锚停船躲避这暴风急雨。中饭后,为及时赶到下一个目的地,风雨稍小些,大家戴上斗笠,穿着簑衣又急着上路了。急水喧嚣,号子沉闷,船老大在船上奋力击水,纤夫们在岸上奋起抗风斗雨,那与天斗,与水搏的场景惊心动魄,惨烈而壮观,纤夫付出的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啊!<br /> 纤夫如一座座雕塑,永远定格在我心中,那顽强的品格、勇敢、坚持、永不屈服的精神,就像默默奉献的老牛,一行行犁开禾水河两岸的新天地,犁出一个如诗如画的沿岸风光,拓印在我心中的是家乡永阳的壮丽山水画廊。<br /> 纤夫这个职业,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随着现代文明的进步而消失,成为历史。我们的后代接触"纤夫"这个名字,还以为是"尹相杰、于文华"的美丽代名词,很难与具体真实的形象联系起来。为了不能忘却,为了 为人类发展有所贡献的纤夫们,为了这古老的名词和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这就是我写此散文的真实初衷!</span></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