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之一《母亲》

奔向光明

<h1><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亲历之一《母亲》</b></h1><h1><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b></h1><h1><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文/徐帆(奔向光明)</b></h1><h1><br></h1><h1><b style="color:rgb(255, 138, 0);">独立窗前,静听细雨飘落的声音,细密的雨声在黎明前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响亮,仿佛细数着时光走过的分分秒秒。</b></h1><h1><br></h1><h1><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多年来从没过过母亲节,就仿佛世间根本没有这个节日,但每逢五月,我的心都会很痛。人永远无法逃避轮回的岁月之手去触摸心底那块柔软的伤痛,就像无法逃避每一个黎明和黑夜的降临。</b></h1><h1><br></h1><h1><b style="color:rgb(255, 138, 0);"> 隔窗望着细雨斜飞的夜幕,深灰色的云层中仿佛隐隐约约透出母亲慈爱的面容,渐渐的,渐渐的,那远去的岁月一幕幕逐渐清晰起来—— </b></h1> <h1><b><font color="#ff8a00"> 1969年的正月初八,我出生在吉林省长春市一个偏僻的小村。我的出生是多余的,上面已经有三个哥哥和三个姐姐,父亲五十二岁,母亲也已四十六岁,算上我,一大家子九口人,处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糊口都难,一年到头大多靠糠菜维持生命。母亲常说,我生下来营养不良,头大身子小不成人形,胳膊只有高粱杆子粗细,父亲说:“活不成,扔了算了”,母亲说啥也不肯,哭喊着把我留下来——刚刚出生,母亲便给了我第二次生命。<br><br>  父亲是个抗联老兵,祖籍黑龙江省满洲里。父亲心脏不好,战争年代在深山老林里和日本人周旋,每日爬冰卧雪的,又得了气管炎、关节炎,还冻掉了四个脚趾。建国以后落户到长春市外五县的农村继续当他的渔民,靠在松花江打渔添补家用,留下了许多江边的鬼怪故事,母亲常常把我抱在怀里讲给我听,吓得我虽然肚中饥饿也不敢哭闹。<br><br>  我六岁时父亲死了,说是痨病,我想一定是气管炎转化成了肺心症。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母亲的哭喊声,那声音是永远无法忘却的,给人一种天要塌下来的印象。政府在公社院内给父亲开了隆重的追悼会,我只记得来了许多人,有两个在高音喇叭里讲话的,有或真或假在哭的,是干部和群众吧?别的我就不记得了。之后,担子便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身上。此时大姐二姐已经出嫁,大哥则不愿在生产队挣工分养家,去和外地的一个治红伤的老大夫学手艺,捎带闯江湖,家中只剩不甚精明的二哥可以顶半个劳动力。具体一家人是怎么生活的,凭童年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只记得肚中常常饥饿。</font></b></h1> <h1><b><font color="#ff8a00"> 最难熬的是冬天,那时天寒雪大,茅草屋在北风中瑟瑟发抖,人也是如此,只盼望冬天早些过去,春天早些到来。<br><br> 每到仲春野菜出土的时候我是最高兴的,我体弱、腿软,走不了多远的路,母亲便用瘦弱的脊背把我背到地头,然后寻找野菜,我也是一步一趋地跟着寻找,只要是大的,绿色的便拔下来往嘴里填,这时母亲便会像疯了般跑过来打我骂我:“不要命了?药死你”,当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时,母亲便又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满眼的泪水!如若能捡些玉米黄豆之类的粮食是母亲最高兴的,回家在锅里炒熟了,再用瓶子碾碎,用开水冲成糊状为我补充营养,母亲是一口也舍不得吃的。后来(或许是一直)吃救济粮,全是玉米,白面和大米是过了年才能分到几斤的,也只是三五顿而已。记得那时天天盼过年,因为过年可以有大米饭吃,好的年景还可以有新衣服穿,但母亲却始终穿她那件大襟蓝衫,只是补丁一年比一年多。<br><br>  1978年9月,我终于走出饥饿的童年上了村小学。母亲虽然目不识丁却知道读书的重要,抱着极大的热望把我送入学校,她知道读书是唯一脱离贫困走出农村的路径,希望我将来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br><br>  母亲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为我缝制了一个花书包,我嫌书包有花儿,是女孩用的,我不要,母亲便把书包染成蓝色,但花的底色仍在,我仍是不好意思背出去,第二天只好夹在腋下上学。看到别家孩子肩上挎着黄色军用书包,很是羡慕。母亲说:“等明天去集上把鸡蛋卖了,妈给你买”。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便提了咋也舍不得吃的半篮子鸡蛋去了集市,徒步往返二十多里路,只为了我喜欢的一个黄色军用书包。当我背着心爱的书包高高兴兴去上学时,我看见母亲双手揉搓着疼痛的双脚,笑了!</font></b></h1> <h1><b><font color="#ff8a00">  这时的社会已经发生了变化,从中央到地方正在整顿,新的领导集团正在实行初步的改革,详情怕只有到资料中去查。总之"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但农村还是那样,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大锅饭虽然不吃了,贫穷却依旧。直到‘责任制’的实施,才使农人有了一份逍闲,一份收获,看似有了许多改变的样子,其实只是换了一种模式而已,我家亦是如此,承包责任田收获的那点粮食一部分还了大哥结婚欠下的债,一部分被村里征做农业税和统筹提留款,口粮只是“劫后”留下的那么一点,每年都是不等到年终便吃没了,母亲只好出去借,等新粮下来了再还,年复一年,年年如此。<br><br>  我年龄尚小,母亲还只为我上学操心,但两个哥哥年龄渐大,由其二哥快三十岁了,因为穷,连个提媒的都没有,人又不甚精明,母亲多方奔走仍是无功,这是母亲最大的一块心病。一天晚上,母亲看着我写完作业,一把把我搂在怀里,说:“好孩子,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出息了,妈也就不用操这么大心了,咱家穷,念不好书,连娶媳妇都难。”我感觉母亲滚烫的泪水滴在了我的脸上。我发恨努力读书,以求将来有个好前途,让母亲过几天好日子。 </font></b></h1> <h1><b><font color="#ff8a00"> 随着改革的逐步深入,社会越来越经济化,人情也变得越来越淡薄,学费也由每学期5元上升到90元,加上书本费,一学期要百元以上,这对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我家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了。即使分到了土地,还要看“天公”是否成全,一句“秀水南大洼,十年种九年瞎”的民谣便可说明一切。天公尚可原谅,可恨的是村官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更是难以忍受。还记得1983年的秋天,因松花江涨水欠收,村里很多农户都减免了统筹提留款,而村长对我家却是照收不误,母亲觉得不公平,坚持不给,村长便纠集了一伙人到家中来抢,说没有钱就用口粮顶,母亲用身体倚着仓门不让装粮,说了许多哀求的话,那村长就是不允,把母亲推到在地生硬地把粮食装走了。临走时还扔下一句话:“这地界我就是法,有能力就去告我”。说完领着一群人扬长而去。母亲两眼泪水地骂道:“土匪,强盗,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这江山是我老头子他们打下来的……要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还活着,看你们敢这样吗……”我记下了村长的那句话,几年后打工回来收集了许多材料,经过乡县两级政府,即使铁证如山还是要费许多周折才把那位村长告倒。从此对官路一途我深恶痛绝,觉得如今的官场里比青楼妓院还要肮脏,厌官之心由此而生。<br><br> 怎么社会进步了,人民的公仆反而成了人民的老爷呢?<br><br>  改革了,开放了,说穿了,只是某些人捞着了稻草!<br><br>  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为了我读书,母亲开始借高利贷。四分的利息,如果年终还不上,还要利滚利(旧社会也不过如此吧?),这负担没几年便压垮了母亲的精神和身体。</font></b></h1> <h1><b><font color="#ff8a00"> “穷在街前无人问”,真是一句至理名言,有一次在哥哥那借了五十元钱,晚上嫂子回来便打了一夜的架,嫂子骂人很难听,骂人骂己,还捎带了祖宗八代,又吵着要离婚,弄得母亲痛苦不堪。<br><br> 永远忘不了为了求借几十元学费母亲出去又回来,回来又出去,转来转去焦急的身影,最后只有去借高利贷。<br><br> 1986年7月,我以不太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高中,校址在百里之外的五棵树镇,母亲高兴之余,又在为我的学习费用发愁,远在百里之外,吃住都要花钱,算一算一学期要四五百元,此时我已是个16岁的大孩子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思想日趋成熟,总想着为母亲分担些什么,只是性格孤僻,不善表达。我对母亲说:“我不读高中了,在家自学也能有出路”。“那哪成”,母亲急了:“砸锅卖铁我也要供你念书,不用急,我有指望”。说着指了指院里的大黑猪。<br><br>  开学前两天,母亲去前院找大哥,让他帮忙把猪卖掉。那时卖猪很难,要送到乡里的采购站去卖。母亲出去借了一辆牛车,却只有车没有牛,又找邻居帮忙把猪抓了,抬到牛车上,我们三人便一步一步连拉带推地往乡里送去,道路泥泞难行,我和大哥轮换着拉车,母亲也一直跟着推,望着已经六十多岁的母亲这样为我操劳,我的心里很是难受。就这样艰难的走着,通身被汗水湿透如遭雨淋一般,有时车轮陷进泥坑里,怎么也拉不动,只能等过路人帮忙推一下才能继续赶路,十里路仿佛走了百里一般,等到了乡里,已经筋疲力竭,满身泥水。捧着卖猪的320元钱,母亲显得特别高兴,去商店给我买了些日用品,一套绛色条格西服,还有一双皮鞋。“你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去那么远的地方念书,总穿的破破烂烂的会让人你瞧不起”。<br><br>  望着清瘦苍老的母亲,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面颊。</font></b></h1> <h1><b><font color="#ff8a00"> 高中的学习生活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难忘的一段锦绣岁月,是我这一生中最绚丽的一页!<br><br> 由于我对书法和文学的热爱,赢得了同学们的尊敬,一时之间我沉迷于同学间纯真的情谊之中,脸上多了笑容,孤僻的性格也有些转变。但好景不长,87年5月21日,同村的一位同学捎来口信说母亲病了,我问“什么病”?“回去你就知道了”,我听情形不对,连教室也未回,直奔客运站。等我到家,见屋里屋外满是人,连少有来往的亲戚也都来了。我冲进屋里,见母亲静静地躺在门板上,面容安详。<br><br>  “妈得的什么病?为什么还不送医院”?我冲几位哥哥喊道。三姐扑过来抱住我大哭着说:“妈死了..."已是泣不成声。<br><br>  “不可能,不可能……”,我嘴里喃喃着,虽然早有预感,但我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不知为什么,我的眼里没有了泪水,仿佛被痛苦烧干了,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都不能!后来听二哥说母亲是去采猪食菜回来的路上晕倒的,手里还紧紧抓着满满一袋子的猪食菜!等被人发现背回家时已经停止了呼吸。有人说母是"心肌梗塞"突发死的,有人说是"脑出血",但我心里明白,母亲是太累了,她是想歇歇!是啊,母亲也该歇歇了......</font></b></h1> <h1><b><font color="#ff8a00"> 开学时卖了那头猪之后,母亲便又养了两头,一头是买的,一头是二姐家送的抢不上奶的小猪崽,母亲象侍候婴儿一样将养着,居然奇迹般的长得比买的那头还快,母亲说,等明年卖了,就够一年的学费了,所以对猪的照顾更胜于自己,因为那是他儿子上学的希望啊,就是为了这希望,熬干了母亲最后一滴心血。<br><br> 母亲很平凡,平凡得就像一株随处可见的白杨树,而那阴凉清爽的庇护,只有她的子女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可以称为“伟大”的话,那首先就应该是我们的母亲,母亲对我们的爱,是最无私的、是没有任何杂芜的……<br><br> 母亲走了,我就像一座缺少了支撑的建筑物,一切都坍塌下来,即使是在学校里的课堂上,也只是呆坐,仿佛听课的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br><br> 本该就此结束我的学生时代,可是强烈的求知欲和对同学间纯真感情的依赖,令我难以割舍学校的学习生活,我让镇里的一位同学为我在附近砖厂找份活,厂长格外开恩,允许我周日和假期去砖厂干活,虽然每天只挣5元钱,也是一份可以维持读书的收入。<br><br>  如此又坚持了一年多,直到88年期末考试回家,当晚便有三个高利贷债主找上我,这是母亲生前为我抬的钱,加上母亲的丧礼费共计1200多元,可是我现在哪有力气偿还?债主们坐在我家的土炕上,守着一盆火,大有如果不还钱便不走的阵势。一向孤傲的我被自尊压得呼吸艰难,心如油煎,赔尽了笑脸也无效,最后只好找来一个村里有威望的证人,签了转到下年的欠条,利息照常。<br><br>  债主走了,我的泪水无声的滑落。这一夜,我失声痛哭了很久;这一夜,我的思想经历了一次炼狱般的煎熬。</font></b></h1> <h1><b><font color="#ff8a00"> 三天后返校,正是一年一度的元旦,新年联欢晚会上,我向老师和同学们宣布了退学。我拒绝了班长李春燕让同学们捐助我的好意,结束了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学生时代。<br><br> 走出校门,耳畔仍回荡着同学们为我合唱的那首程琳的《风雨兼程》,至今仍时不时地在心中唱响。<br><br> 一步一回头,那种对学校和同学的不舍,更胜于因无奈而分手的恋人。 <br><br> 母亲走了,我的一切梦想都破碎了。离开了学校,我倍感孤独。<br><br> 站在窄窄的田埂上,眼望广袤的大地和蓝天,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无助,仿佛就像一粒看不见的微尘,被风儿戏弄着飘摆着,不知道哪里是我该停留的地方,我的眼前没有希望,只有迷茫。这年,我十九岁。<br><br> 很长一段时间,适应不了没有母亲、没有同学的日子,只靠书籍和给老师同学写信来填补那些空虚和孤独,但是不争气的肚子不允许我这样耗下去,人是要有起码的粮食才能维持生命,这就是现实!<br><br>  收拾行装,背上现实主义的行囊,从此我走上了流浪打工的岁月。煤矿,采石场,矿山,建筑工地,水泥厂……屈辱和汗水,淹没了我的一路行程…… <br><br>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天亮了,我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我也该启程了,带上那束洁白的康乃馨,我要去看我的母亲!</font></b></h1> <h1><font color="#ed2308">初写于2013年5月8日 五棵树大街 马路边,2016年10月31日 修改。</font></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