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那枚鹅蛋

徐广刚

1978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在乡中学上高一。放学时，班主任告诉我，明天上午到县中去参加全县中学生写作竞赛。

放学回家后，早已饥肠辘辘。没有门的土灶房里，锅清勺冷，挖野菜的母亲还没有回来。我又是照例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灌了半 肚。

挨饿是常事。父亲因病，留下母亲，我的哥哥，姐姐及我，不管不问而去，父亲走的那年才二十七岁，我不到三个月。我童年的记忆最强烈的就是挨饿受冻，最怕的就是没有野菜地瓜的冬天。断顿的时候，母亲常常带着我们去亲戚家，帮做点事情，其实就是讨饭吃的。本家的族人，见着我们都躲得远远的，族人和邻居的白眼是我童年最伤自尊的印记。

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一手针线活出了名，也换回不少粮食。母亲又是个性坚强的人，历尽磨难仍要哥哥和我上学。小时候母亲常说，没文化就没有出息，一辈子被人看不起。恢复高考时，出海打鱼两年的大哥，幸运的考上了大学，母亲的负担更重了，常常东家一块，西家五毛的借路费。

我记得一年的夏天，两间低矮的茅屋被一场暴雨淋塌了，大舅带着娘家几个人，把土墙重新垒起来，却没有钱买稻草作盖，一个夏天都是用一块塑料布遮在土墙上，一家四口挨到了秋收，母亲托熟人从东边部队农场赊了十块钱稻草，央匠人做好了屋盖，我们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窝，记得那天晚上，母亲脸上绽开了长久未有的笑。腊月二十四这天，部队农场来人要稻草钱了，母亲对来人说，我去借，吃午饭时来拿吧。祭灶的日子，我家锅里只煮着一瓢山干(地瓜干)水。邻家的肉香飘来，我们拼命地嗅。母亲借钱还没有回来，农场的战士又来了，看见桌上几碗清清的山干水，突然说，告诉你妈，我去跟领导报告，钱不要了。彷似一股暖流，是从没有过的激动和感恩，至今念念不忘。

挖野菜的母亲回来了，从满满的荠菜篮里，掏出了一枚硕大的鹅蛋，“今天拣了个宝贝。能换二斤盐呐"。母亲脸上又是难得的一笑。我告诉母亲，学校叫我明早到县城参加比赛去，要早起的。天刚亮的时候，母亲就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荠菜糊，催着我吃。走时，突然端出那枚鹅蛋，汤手的热。"带着中午填填肚子"。说罢放进了我的口袋。

仲春的早晨，春风还带着点凉意。家门口河边那棵枣树，已放出细嫩的芽，萌发在春天里。当我离家不远后，转头看看，枣树底下，母亲还站在那里，久久地望着我，我下意识地摸了下口袋中，母亲拣来的那枚鹅蛋，仍然热得烫手。一个穷困潦倒的母亲，一枚拣来的鹅蛋，是她手中最大的财富，亲手煮熟给我，寄托的是何等的母爱和期盼!母亲历尽磨难，唯一的希望全寄托在儿女身上，我感觉到身后母亲的眼光，是那样的沉重!几十年来，那情景始终历历在目。

　　县城离老家近二十里，我急行在蜿蜒的沙土路上。路旁的树，泛着青，路边的草，挂着露珠，明媚的春光湯漾着少年的梦想，虽然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想想母亲的慈爱，自己一定要努力奋进，今后混个出息来，让母亲吃饱穿暖，让她的脸永远挂着灿烂的笑!如此的想，我的步子迈得更快了，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那次全县作文竞赛 还得了个名次，随即被选拨到县中的文科班

母亲不到七十岁的时侯，因病离我们而去，已近二十年了。我特意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鹅，拣鹅蛋的时候，常常会想起那年那时母亲那舐犊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