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

高国强

（高国强 原创 2016-10-26）

（作者为美籍华人，现居洛杉矶）

表妹是我小姨妈的大女儿，和我同龄。

外公家在江苏宜兴一个叫汤渡的小集镇。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于是急急忙忙在浙江长兴城边农村找了一家农民，把姨妈匆匆嫁了，为的是有口饭吃；那时浙江情况比江苏强。

【江苏宜兴丁蜀镇汤渡画溪桥，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建。清代时“画溪花浪”是宜兴十景之一】

我外公家原来也是大户，有许多田和山，现在宜兴玉女山庄那里有一块山是外公家的。我妈和姨妈被称为史家大小姐、二小姐。49年后外公家被评为富农，就这样还幸亏家里人多，有四个儿子，不然就是地主了。

小时候见到年轻的小姨妈，长得很漂亮，姨夫却又矮又小，老实巴交，觉得这样一个漂亮女人，只身下嫁到外省农村，实在是委屈。姨妈是否因此对外公外婆有过怨言，我不得而知。从大人零零星星、陆陆续续的说话中，我对姨妈形成的印象是：虽然单身嫁到外地，但很要强和能干，一步步抓住机会从农村民办教师变成了公办教师，赢得了姨夫家族那边和村子里的尊重，都是一口一个史老师地叫着。

姨妈生了两女一男。大女儿，也就是我要说的大表妹，青出于蓝胜于蓝，生得比小姨妈还要靓丽。姨妈心灵手巧，能裁剪缝纫，把大表妹穿戴得十分出色，虽是农村人，但一点也不比城里人逊色。

　　童年时逢年过节或是亲属办喜事，表妹会来宜兴，我们就有机会见面，一起嬉戏。但记忆中，和表妹见过面的机会总共也不会超过10次。

　　那时候大人因为生活单调，喜欢拿孩子开玩笑，捉弄捉弄孩子，看到孩子的窘迫乐不可支。记得大概6-7岁样子，有次妈让我去她单位找某女会计办个事，那个阿姨就拉着我的手拿我开玩笑，说，小强啊，我把我家小琴给你做老婆吧。小琴是她女儿，和我同龄，偶尔在单位见过，黄僵僵瘦不拉叽的。我听了，觉得颇受侮辱，从开始小声抽泣，到最后哇哇大哭起来，在场大人都快乐得哈哈大笑。

　　表妹也曾经在那类玩笑中成过我未来的老婆。但因为对表妹很有好感，隐隐约约挺喜欢她，所以内心还蛮乐意。

　　记忆中的表妹，明眸皓齿，清纯美丽。最近无意中见到一张86版红楼梦中林黛玉扮演者陈晓旭的相片，立即想起了年轻时表妹的模样，可见一斑。

星移斗转，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忙忙碌碌，中间有很多年再未见过表妹，彼此淡忘了。

再遇表妹，是读研究生时一个暑期，某一天表妹一个人郁郁寡欢地来了我家。妈妈私下和我说了原委：表妹在长兴城里一个厂里打工，和一个男孩恋爱，被姨妈知道了，坚决反对，马上让表妹辞了工作回家以此和男孩子断绝来往。表妹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无法反抗母命，回家后闷闷不乐。姨妈于是安排她到我家住几天散散心。

那时候年轻不谙世事，真的不知和没法为表妹做什么，只记得带着表妹在丁山街上闲逛，坐店里吃冰淇淋，站路边吃西瓜。现在回想，表妹那时内心该有多么痛苦。

提一个小插曲：那天表妹到我家来，因为多年没来不太认识我家位置，在院子里向邻居询问才找到。后来邻居半开玩笑说，一看以为来了个演员呢，原来是你家侄女。

　　后来表妹听从母命，嫁给了村里一家农民，老老实实地过日子。结婚后，表妹夫来过我家，表妹没有来。浙江当地风俗，婚后丈人带着女婿到老家拜访女方亲属。表妹夫长得白白的，个子也高，在农村算是一表人才了。表妹对这桩婚事的内心态度，对婚姻是否满意，婚后是否幸福，我不得而知，大概也没人关心。地方上人说，能一起过日子就好。

　　再见表妹是她结婚几十年后的事了，我从美国回来后到长兴拜访小姨妈。这些年表妹家的情况可以总结为：夫妻还算恩爱，育有2个女儿，都如花似玉的，有段时间生活比较艰辛，夫妻两个种植一个葡萄园，起早贪黑，还遇到市场不好，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姨妈拉他们一把。表妹已经完全没有女孩时的靓丽灵动，脸上写满了辛苦、劳累。

　　但天无绝人之路，最近几年表妹家情况大为改观，长兴市进行周边农村城市化改造，拆迁到了她家，她家的房和地抵了3套房子，全家高高兴兴。3年前去长兴，到表妹家，看到了她家的大房子，2开间3层楼，装修得虽不能说富丽堂皇，但也非常讲究。我看了从心中由衷地为表妹高兴。

　　从姨妈和表妹身上，看到了两代女性，有着何其相似的命运……

【雨中的汤渡画溪桥】

【画溪桥西面石阶】

【七十年代初外公外婆去世前住过的三间瓦房还在 - 前排中间三间。据说原房是明代的，七十年代中期被小舅家拆了重盖。现在基本废弃了，小舅家后代在后面粉红色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