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星光湖

郭敏心

总有一种担忧，天将黑，星光湖的景致是否会随之暗淡下来。

不是故作姿态，也不是溪径独辟，只是在平常中巧遇了这个天色将暗还明的时辰，独自陪伴着暮色中的星光湖静静地走了一程。

湖水在微风中轻轻地从木质的小桥下流过，没有喧哗，只有倾听与关注，它在等待着什么。原来暮色中的黑渐渐疏朗，天上有一颗两颗小星星了，湖水里开始有小眼睛在颤颤地眨动了，慢慢地月亮也悄悄地升起了，它的光泽瞬间使天与地变得朦胧起来，星光闪烁的满满一池湖水，在月色中斑澜地荡漾开来。

本来就人稀的星光湖，不是因为她不美，而是知道她的人很少，此时却成了我一人的心房，倾注与袒呈都在不知不觉中成倍的深入。

想起了许多人，首先想起了父亲。

他是一个内心严谨、外表严厉的父亲，在很小的年纪我与他就有着深深地隔阂，父亲好像从来也没有因为孩子而感到过骄傲。但随着我们姊妹的成长，也许是孩子的美妙唤醒了父亲的亲情，在有些个月朗星辉的夜晚，当我们一家人吃好晚饭坐在院子里，这时父亲总会放低身架，用他很少用的语言来夸奖我，而我面对着这时的父亲，总是羞涩而又冷淡地抵制，小时的我总是将母亲的爱装满整个心怀，不留一点空隙给父亲。

当时父亲任粮管所的所长，当然父亲是个廉洁的领导，但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因为有这样的父亲，至少我没有体验过饥饿的滋味。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衣食无忧的日子就是个悠然的天堂，生在底层却不知道底层生存的艰难，在自然中直立地成长，性格中没有一丝卑微的成分。

其实是父亲为我遮挡了残酷的风霜。

而小时的我从未在心里半点感恩过父亲，总是以羞涩的距离拒绝着父亲的亲情。

直至长大成人，从医学院校毕业，那时是国家负责分配工作，即使那时学校毕业的人很少，但我们同学中有很多人被分到了乡下的诊所。又是父亲找了他原来在部队的一位老战友，使我留在了县医院工作。

父亲又一次给了我一个晴朗的天空。这时理应知晓道理的我，仍然没有和父亲说过一个谢字，内心仍然拒绝着父亲。

其实是父亲为我在别人面前弯了腰，还女儿以一个清高的姿态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我刚刚长大，父亲还未老去，我们似乎有很多时间可以坐下慢慢深谈。一次也没有，父亲总是过高地估计了孩子的生存能力，过低地估计了自己在岁月的磨炼中得到的处世哲学，他觉得女儿应该清高，而且清高得有理。

当生活以它的真实面目一次又一次地磨砺着女儿的心志时，我才幡然醒悟，没有父亲的遮挡，我的直立独行的姿态是走不远的，而此时我的父亲已经老了。

岁月流过了这么多年，我才在心中与父亲真正亲密起来，面对变老的父亲，每个礼拜我都会去看他，他的衣食住行是我最细心的关照。可是我仍然没有一次在父亲的面前说出感恩的言语，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羁绊，阻止着我在严厉的父亲面前说出亲密的话。

忽然有一天，我的父亲走了。没有任何先兆，我的心一下空了，好像前行的列车瞬间没有了路旁树木的参照，不知到底是走还是停，眩晕间心痛不已，我为我面对亲人却没有一句亲密的感恩的话语而心痛。

梦可以沟通着生与死，十年来我多次梦见父亲，但不记得感恩的言语是否表达。

死亡永远与生作别。父亲犹如星光湖今夜的星空，而湖面上那颗最明亮的投影是女儿对他最深切的牵念……

今夜，星光湖不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