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天,渐行渐远。
1996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特别的冷。
一字排开、秩序井然的补鞋档是当年市桥河堤一景,可能那个年代还没有城管这个职业,所以她们的工作没有受到滋扰。
12月17号的傍晚,室外温度只有7度,街道上行人渺渺,略显冷清。寒风中,一个身材略高瘦,五官不算难看的小伙子正在散步。走着走着,小伙子的脚步停在了一个补鞋摊位前面,该摊位的补鞋姑娘正与旁边摊位的姑娘聊得乐乎,她们操着一口湖南口音。
姑娘问:“帅哥,补鞋吗?”
小伙子礼貌地打量一下她,她可以说是干和瘦的结合体,满脸沧桑,看上去三十出头。旁边有一块牌子:补鞋5元,擦鞋3元。
“你们是湖南人吗?”小伙子问。
“是的。”姑娘说。
“我在湖南读过书,也算半个湖南人,湖南是我的第二故乡,刚才听到你们操湖南口音聊天,倍感亲切!”小伙子说。
“帅哥,你怎称呼?”
“你叫我国荣好了,你呢?”
“我叫莲子。”
那个身材高瘦,五官不算难看的小伙子就是在下。故事讲到这里可能有些朋友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和她之间没有故事,以下讲的都是她的故事。若是想了解她的故事,请继续读下去。若是不感兴趣的话请略过,谢谢你么么哒! (二)
莲子生于1973年的冬天,是湖南省永州市东安县京口村人氏,山里娃子。莲子自幼贫穷,读到初二就退学打工,帮补家计。16岁那年,她母亲因病去世了。一年后,他父亲再婚生了一个儿子。父亲和继母对儿子百般宠爱,对莲子甚为苛刻。要求莲子打两份工,并上缴所有工资,下班后家里大小家务统统包办,有时候做的不好,换来父亲的一顿痛打。
有一天,莲子陪弟弟玩耍,不小心把弟弟摔伤,皮外伤而已,又是换来父亲的一顿痛打。
18岁的一晚上,实在受不了父亲的辱骂和痛打,莲子离家出走。当时身上除了30块,还带走了父亲这几年给她留下的疤痕。
莲子自出娘胎,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离开东安县。
她花了10元坐车来到长沙市,举目无亲,心里的彷徨与焦虑可想而知。
她在汽车站路露宿了几天,身上的钱不到3块。她意识到没钱就没得吃没得喝,没几天就会饿死街头。
14岁开始打工,积累了一定工作经验,所以很快就应聘成为车站清洁工,每天工作10个小时,包吃包住,每月80元。
车站是她初恋的地方……
这天,天气很热,车站人流不多,莲子身穿工作服如常打扫车站的每一个角落。
午饭的时候,她端着饭盒独自一人蹲在车站广场那个熟悉的角落吃饭,她每天中午都在这地方吃饭。
今天跟平日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在离她约50步开外的地方有个年约25岁的年轻人,头戴着一顶残旧的鸭嘴帽,手上拿着一把奇形怪状的东西自弹自唱,身前摆放着一个月饼盒,里面有几个硬币。
连续一个月,她都蹲在那个属于她午饭的地方,一边吃饭盒,一边看着他自弹自唱。偶尔会有人鼓掌,并把钱放在他身前的月饼盒。 (三)
土豆,是山里出来的孩子,长得挺帅,跟我们吃的土豆根本沾不上边,不知道谁给他起的名字。他自幼父母双亡,由奶奶一手养大,他的读书成绩非常好,经常在班上考第一名。
土豆音乐天赋极高,只要他听过一次的旋律,他马上就可以哼出来,最爱吉他。
天意弄人,他读高一的那年,奶奶走了,他哭成泪人儿。没钱交学费,只能退学了。老师们既喜欢又同情这孩子,凑钱买了一把吉他送给了他,并跟他说:孩子,你的路还很长呢,要坚强起来!
奶奶走后的第四个月,土豆背上吉他,离开家乡,走上了他的音乐之路。两年间,他以吉他为伴,走遍了郑州、上海、西安、丽江、长沙等多个城市。
1992年夏天的一个中午,他在长沙汽车站唱完了最后一首歌“冬天里的一把火”,收拾行囊,拿起吉他,走向车站广场的一个角落。
一个黑皮肤、大眼睛、长头发的姑娘正蹲在那里吃着饭盒,看着有人走过来,马上低下头。
“你好,我叫土豆,感谢你每天在这里支持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莲子”姑娘害羞地抬起头。
“莲子你好!”
莲子指着吉他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是吉他。”
“能让我拨一下吗?”
土豆把吉他伸到她面前,莲子小心翼翼的在每根炫上拨弄一下,觉得很有趣。
土豆把吉他弦上的夹子拆下递给她“送给你吧,再见!”
她双手接过吉他夹子,还没来得及道谢,土豆已经转身走了。她看着土豆高大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第二天中午,莲子还是蹲在那个角落吃饭盒,脸上露出了丁点的喜悦。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土豆平日卖唱的地方。可是,让她失望了,土豆没出现。
两个月过去了,土豆一直没在那地方出现过。 (四)
国庆长假,车站的人流量是平日的N倍,垃圾也是平日的N倍。莲子正忙得不可交加,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一个衣着光鲜、面带笑容的帅哥站在面前。
“莲子,好久不见。”
“你是?”
“你忘记了,我是土豆。”
“真的是你?”
“如假包换,我现在五一路的一家酒吧唱歌”说着,递给她一张名片。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土豆,再看看名片:星光酒吧 土豆(歌手)。
她喜出望外“你真的当了歌手!”
“只是酒吧歌手,我要上车了,有空来听我唱歌,我请客。”
她再一次看着土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这天晚上,一轮银月挂在长沙的夜空。
莲子第一次去酒吧听他唱歌,要了一杯清开水。她被土豆在台上的演出和歌声,以及他身上那份有别于其他歌手的魅力吸引住了。
莲子一有空就去酒吧听他唱歌,每次都只要一杯清开水。一次,酒吧有个服务员辞职,莲子辞掉汽车站那份工作,应聘成为酒吧服务员。
日久生情,土豆和莲子拍拖了,租下一个小房同居,一起上下班。土豆对莲子可好,一放假就带她游历长沙的景点。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有一天,土豆跟莲子说,有一位在深圳开夜总会的老板想聘请他过去当驻场歌手,薪酬是现在的三倍。他们商量过后,决定前往深圳发展。 (五)
九十年代的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
深圳是土豆梦开始的地方,也是莲子噩梦开始的地方。
夜总会很大,一楼中央有个大舞台,每天晚上都有歌手在台上唱歌跳舞、表演节目,二三楼是VIP房。土豆很喜欢深圳,很喜欢这家夜总会,很喜欢这份工作。
他人长得帅,歌唱得好,吉他弹得棒,很快在深圳小有名气。每天都有不少的粉丝来捧他场,女粉丝居多。灯红酒绿,粉丝的追捧和各种的诱惑,土豆有点飘飘然。
他们的感情慢慢出现了裂痕,土豆对莲子的不满和指责日益增多。
95年莲子生日的那天,土豆特意请假陪她去世界之窗玩,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晚上9点,他们在住处附近的一家四星级的酒店吃西餐。
刚坐下,莲子说“这里东西好贵,我们去另一家吧。”
土豆温柔地抚着她的手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莲子脸上露出感动的喜悦。
他们点了牛排和红酒。莲子的酒量本来就不好,再加上玩了一天甚感疲倦,两杯下肚,醉了。
土豆把她扶到楼上的客房。莲子虽醉,但隐约感觉有人脱她的衣服,红红的脸蛋露出了一丝害羞……
天亮了,酒醒了。莲子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突然好像着了魔一样,大叫一声,跳下床。躺在他身边的不是土豆,居然是夜总会的总经理。
莲子慌忙穿上衣服,发了狂一样跑回住处。打开房门,眼前的一幕好比一把利刃在她正在淌血的心上猛插一刀。土豆正在房间睡觉,旁边躺着一个女人。这毁灭性的打击,估计没有女孩能承受得了。莲子彻底崩溃、万念俱灰,疯狂跑上楼顶,准备结束生命……
她从来没向我提起过,那天她跑到楼上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又如何来到番禺。我曾经问过她,那天疯狂跑上楼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说:“我最后还是没跳下去。”然后什么都没说,继续补她的鞋。
我的天啊!要是你跳下去,我们还能在这里聊天吗?
自此之后,我再也没问过她,虽然我很想知道。我只知道那天是1995年11月17日。 (六)
1997年的夏天,草木特别茂盛,市桥河堤的树木枝繁叶茂,给人们撑起了一片浓浓的绿阴。
那天傍晚,我在饭堂吃完晚饭后,散步经过莲子的摊位,只见她聚精会神地看信,眼睛湿润了,拿信的手微微颤抖着。
“莲子,发生什么事?”我问“你没事吧。”
她把手上的信和信封,还有一张照片一并递给我。照片里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天真烂漫的孪生姐妹。信封右下角是寄信人的地址:湖南省永州市东安县阳之小学校务处。信的大致内容是:
莲子,近来可好?
小云和小蕾都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
这几年,要是没有你的助学,每月给这对苦命的孩子寄来生活费,她们是无法完成小学学业。她们很想当面感谢你这位素未谋面、非亲非故的姐姐。她们还说上初中后,会继续努力学习,不会辜负你对她们的帮助!
读到这里,我对她的敬意油然而生,不禁看了她一眼。
信的最后一段:另外,有一个坏消息,你父亲前几天高空作业不小心摔下来,抢救无效。莲子,不要太伤心了,好好保重身体。
莲子离家出走已经6年了,从未跟父亲联系过,也没给家里写过信。她害怕父亲,父亲在她的的印象中只有辱骂和痛打……… (七)
第二天傍晚,台风前的天气特别闷热。
我散步来到莲子平时摆摊的位置,没见到她。旁边摊位的补鞋姑娘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是她叫我转交给你的。”
纸条上简单的写着两句话,并且有一个错别字:国荣,很高兴在异乡认识你,你不象其他人一样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我回家了,请真重!
自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莲子,也没有她的消息。
你,还好吗?愿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