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垭 筲箕湾

柯樑

李子垭，筲箕湾，
那里就是大巴山；
海拔两千八百米，
仿佛伸手可摸天。

李子垭，筲箕湾，
让我敬畏让我叹；
生命之中难忘怀，
人生路上的开端。

李子垭，筲箕湾，
像是特为我考验；
我没来时你深藏，
我离开后你停产。

李子垭，筲箕湾，
是我老师手中鞭；
教我如何向前走，
让我懂了人世间。

那一年，停了课，
回家务农把活干；
放牛割草种庄稼，
还要帮爸把煤担。

那一年，我十三，
首次光顾筲箕湾；
来回山路八十里，
当天去了当天还。

还记得，第一回，
当众夸口逞好汉；
为了烧上优质煤，
要去内山试试看。

还记得，第一回，
妈妈为我做早饭；
半夜出发披星月，
天亮已到筲箕湾。

还记得，煤上肩，
撒腿跑得比谁欢；
提前回到李子垭，
坐在那里等同伴。

还记得，煤在肩，
弯弯山路走不完；
汗水湿透蓝布衫，
一路走来一路干。

还记得，李子垭，
一眼望到渠江边；
真是见屋走得哭，
盼望妈妈早出现。

还记得，妈来接，
为我走得远又远；
一直走到大拐坡，
问长问短看又看。

还记得，头一回，
总算没有当孬蛋；
担回煤炭四十斤，
两腿痛了七八天。

李子垭，筲箕湾，
让我成长让我变；
原来课堂是天堂，
回乡革命竟这般。

面朝土，背朝天，
胜过说教万万千；
饥寒交迫过几日，
自然会有新体验。

压嫩肩，磨脚板，
胜过读书破万卷；
重担压得弯了腰，
感悟自然不简单。

穷孩子，找饭碗，
自古不惜力和汗；
父母将儿引上路，
自己走来自己看。

还记得，向前看，
前面都是挑煤汉；
不见有谁观风景，
只见扁担打颤颤。

向前看，直感叹，
巴山蜀水出硬汉；
一条扁担担山岳，
个个都是铁脚板。

还记得，向后看，
谁有心思看后边？
只听后头箩架响，
只顾自己脚下边。

还记得，往远看，
外山就在眼跟前；
走了一段又一段，
却未走到一小半。

往远看，路漫漫，
渠江就在白云边；
夏有烈日冬有雪，
难挡挑夫归心箭。

还记得，往近看，
随路拐弯换换肩；
石梯上上又下下，
留心山路碎石绊。

还记得，那一回，
走到半路邓家湾；
一步跨过水渠口，
后头煤篓掉水涧。

那一刻，傻了眼，
看着煤炭被冲远；
爸爸过来安慰我，
重新均均接着担。

还记得，又一回，
看看已到高辛店；
双膝关节生长痛，
坐在路边泪涟涟。

那时刻，没有怨，
不懂命运不怪天；
爸爸替我挑担子，
我拄扁担跟后边。

还记得，又一回，
大雨整整下一天；
泥泞路上落汤鸡，
只见雨水不见汗。

天又黑，胃又扁，
迈出一步也艰难；
搬煤如同搬金子，
三更出发二更还。

那些年，正少年，
竹篓扁担换又换；
只见扁担长了长，
不见山路短一点。

那些年，正学年，
不学文化学担担；
体重九十担百斤，
总把重担来挑战。

那些年，经磨难，
后来一切皆平淡；
自小走惯崎岖路，
走遍天下也平坦。

一转眼，天地变，
农夫不再挑煤炭；
家家用上液化气，
烧火只需开开关。

一转眼，白发添，
半个世纪一瞬间；
李子垭前小挑夫，
如今成了一老汉。

一转眼，若许年，
生命将到终点站；
自叹人生没虚度，
感谢有你筲箕湾！

二零一六年七月十一日
摘自《柯樑文集》2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