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空军大院

姚婕

听说小时候长大的空军大院要拆了，半个世纪的历史终于要走到了尽头。对于分散各地的这群大院孩子，模糊的记忆却因此变得清晰起来。。记得那年刚离开桂林，梦里总是会回到大院，梦做的多了，以至于在梦里都会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直到梦醒来。后来回去了几次，每次都非常不真实的感觉。如果不是有相片留底，真的无法想像我记忆里的大院和眼前的凄凉竟然是同一个地方。

我们那时候是大院的鼎盛时期，几百个未成年的孩子，一排排的宿舍楼像营房一样规整。家属委员会把院子管理的井井有条，院里花草盛开，一派欣欣向荣，孩子们的欢笑嬉戏是记忆里最美好的片段。故地重游，原来的院子变得破旧不堪，年久失修的惨淡让人无法想像那里竟然还有人居住。大院成了一个完全被时间遗忘的角落，所有的景象似乎都停留在我们当年离开时的模样。记忆中偌大的空间现在都变得非常的狭小拥挤，原来长高了之后再看世界果然大不相同。很想知道大人们回去再看是否也是这个感觉。

小时候的整个世界就在院子里。院子的中心是个大操场，也是露天电影院。每个周末放电影，孩子们都会早早的在操场上用粉笔画上地盘，最早的占最中心的位置，工工整整写上"有人坐"，一定要把"有"字写在划线的最左边，不然就会有人故意加个"没有人坐"。我们家正好住在银幕反面那幢楼里，可以舒服地坐在家里看电影，不过画面都是反的。在那个物资和娱乐极其缺乏的年代，一声电影车来了，整个院子顿时沸腾的景象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简单的美好。

爸是飞行员，是我小时候崇拜的英雄兼偶像。模糊的童年记忆中一直有那样的一幕，爸和几个飞行员叔叔从停机坪走过来，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洒在他们的身上， 棕色的皮夹克， 厚厚的驼毛领，软软的白丝巾，手里挎着头盔，有说有笑地结束一天的训练。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还是壮志凌云看多了。反正是有这个印象，不过可能美化了一些。又翻看这些珍贵的老相片，爸当年果然年轻俊朗, 一身军装是那么的帅气。

那时爸爸们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孩子们总是在大圆盘翘首等他们回来。远远的看一辆辆卡车进院，孩子们都兴奋地找自己的爸爸，等着他们带回来好吃的。那时飞行员有空勤灶，所以我们从小就有水果罐头巧克力。还记得我们不喜欢菠萝罐头，会经常和别的孩子换橘子罐头。爸每次回来都会带我们去买菜外加一些零食，所以去市场是我们最开心的事情。我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二姐坐后面。有一次爸在楼下等我，我急匆匆地跑下楼，不小心撞上了端着一锅热汤的邻家奶奶，脸上身上严重烫伤，大人们都吓唬我不准哭，不然要留疤的。我还真听话， 那么疼我还真就没怎么哭。还好没留疤，不过还记得那个冲撞的瞬间，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记得小时候的夏天，总是最快乐的时光。暑假时都会有一群新兵被派来管我们当孩子王。早上他们会召集我们做暑假作业，下午就带我们去漓江游泳。那时的漓江水清澈见底，小孩子被集中在浅水区玩水，捡河蚌捞水草； 大孩子可以自由的在深水区游泳。小时候的愿望就是早点加入他们的队伍，不再被管束。童年的夏天是没有空调，没有冰激凌，是无忧无虑，是一根糖水冰棍就可以很高兴的简单。

幼儿园是我小时候记忆里最不喜欢的地方。那个被关起来的感觉真的和相片里的那几个孩子差不多。记得每天吃饭前都要背毛主席教导我们，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二姐和我怕浪费，所以总是吃不饱，也非常抗拒那个环境。通常是妈把我们送进第一道门就急匆匆上班去了，我和二姐就是不进第二道门，转身逃学就在院子里疯玩。后来老师来家告状，说我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不明白什么意思，还问妈那是不是表扬我们呢。

后来上了小学还当了个大队长就很高兴了。平山小学进门左边是一个鱼塘，操场正中有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语录牌, 是我当年当大队长领着升旗的地方。现在再回去，大门改了方向，鱼塘也早没了，倒是那一群嬉笑天真的孩子和我们当年差不多。

记得那个简陋的面包房和门外一群焦急等待的孩子们，那是记忆中最好吃的面包。

记得在院子里看叔叔们下棋，从开始只是看到后来给他们支招了。

记得农场的拖拉机来卖豆腐，新鲜的豆腐整齐的一板一板的，热气腾腾中传来阵阵豆香。

记得男孩子玩弹弓泥巴 打子弹壳 上树粘知了，女孩子玩石子 扔沙包 跳橡皮筋。

记得家家户户都会晒新鲜花生，小孩的任务就是每天早上拿出来铺在马路上，晚上收回家。物资困难的当年，花生米可是好东西。

记得爸专门买了本家常菜谱学做菜，边角都磨破了还是只会第一页的上海熏鱼。

记得每天疯玩，吃饭时间总是要被大人叫回家，捧了饭碗又出来吃百家饭。

记得那时养鸡养蚕养乌龟，院里仅有的两棵桑树还没出芽就被我们摘个精光。

想念桂林米粉，至今朝思暮想的桂林米粉。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即使在遥远的他乡异国, 记忆里总有一个角落依然留存着那些十二岁以前的美好。尽管漓江的水已经不再如从前清澈，美丽的桂林山水也多了许多人工雕琢的痕迹， 那个大院依然是一个我们成长中不可替代的记忆。它的在与不在, 似乎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