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黄俊,云南省通海县人,笔名旅人、寒石,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签约诗人、诗星。发表作品400余篇,作品多次获奖,并入选多部选集。现代诗作品《心祭》获世界诗人协会、中国诗人协会、中国诗歌会联合举办的“第二届网络时代诗歌大展”金奖,并由名家配音朗诵在全国推介宣传。诗作品《冬季邂逅一场雪》、散文作品《母爱如歌》分获中国网络诗歌网“瑞雪”主题诗赛、“温暖”主题散文小说大赛三等奖。散文作品《寂寞的天空》获“2015年‘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银奖,《原乡书院》2016年1月十佳散文。诗歌、散文作品获《中国网络文学精品2015年选》年度评选三等奖。
一个背着诗集在城市中流浪的人,对生活没有太多的许诺,只求有颗水晶一样的心。喜欢乡村山野、田园牧歌,享受清静自然的生活。每一次创作,是内心世界对自我的一次超越,是一次灵魂的刮骨疗伤。习诗,是救赎心灵的最好方式。人贵真,诗亦如此。 “绝世神雕”高应美
作者:黄俊(云南通海)
通海出匠人,巴掌大的地盘,文脉绵延,俊彦如林。历朝历代,县域内能工巧匠辈出,享誉三迤(云南省代称)。木匠、石匠、泥水匠、铁匠、铜匠、银匠、小炉匠、花匠、鞋匠、剃头匠,各行各业,匠人多如牛毛,都有些齐天的本事,名气大者如奇峰峻岭,巍乎伟哉。
匠人立世扬名,全凭手艺说话。工匠们喜欢不断雕琢自个的活儿,不断改善自家的工艺,享受着活儿在双手中升华的过程,只要出得一两件憾世之作,既为师傅、祖上和自个儿长了脸,又能长久造福于世。
浩瀚长河,众多匠人如星汉灿烂,其中有绝活者,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历朝历代的能工巧匠,没有一个能活到今天的,可他们留下的传世之作呢,不都一个个还活着吗?有幸运者还记入了史册,流芳百世,正所谓“自古江东多才俊,名留青史能几人。”唯一被记得的那几个,必定是手艺精湛,出类拔萃之辈!纵观通海之匠人,掰手指细细数来,“九佬十八匠”(能工巧匠的俗称)之中,木匠高应美在木雕方面,只称之为行家里手,就太委屈了,那绝对称得上精英、翘楚、巨擘,其他人皆难以望其项背。
高应美,字继高,乃通海河西镇南门人,清咸丰九年(1859年)出生,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过世。从32岁到65岁前后共33年间,高应美亲手雕琢之格扇门共有18堂以上,只可惜到如今能查找得到线索的仅有8堂,其中邻州红河个旧有4堂(一堂被卖往国外),留存本地4堂(圆明寺一堂于1983年大火中烧毁,另一堂也被倒卖到国外)。高应美善为格扇门,镂空精雕,有“通海国宝”之称。据说他雕的门被人买到香港,卖入欧洲,藏于某博物馆中,与外国顶级大师的作品共呈一室。而有关小新村三圣宫格扇门的故事、民间传说更是神乎其神,脍炙人口。相传清代,滇越铁路施工期间,外国人扛着洋枪想撬走格扇门,被手持大刀的官兵赶走;建水土匪李绍宗命手下盗取格扇门,还未抬出门眼就瞎了,只好作罢;曾经有北京人欲以13辆解放牌卡车换走格扇门,结果被拒绝了。
传说归传说,至今也无人考证过。但真正格扇门的镂空雕法,能雕到2—3层的,已属高手,在行内说句话、咳声嗽,声音那是绝对的响亮。而高应美可以雕到6层,让一块木头在其手中脱胎换骨,具有了人之灵性,这绝技让神仙都难以置信,那是何等的技艺啊!此乃鬼斧神工!
异人必怀异心,异心则其行亦异,异行则异人生,终得异果矣。
高应美雕木,一异在于工钱标准:工钱是按雕刻过程分阶段计算支付,起始是粗活,工钱为一两木渣兑一两银子;二道是细活,工价为一两木渣兑二两银子;三道是精活,工价为一两木渣兑一两金子。如此高额的工价,处于何时都让人膛目结舌。
高应美与明代出的“小木匠”皇帝天启帝熹宗朱由校迥然不同,那个不爱江山爱木头的小皇帝,整天与斧子、锯子、刨子打交道并且乐此不疲,有时甚至废寝忘食。朱由校是一国之尊,皇帝哪还愁钱用,做木匠纯属好玩,没有功利目的,玩来玩去,不小心断送了大明几百年的大好江山。而高应美不同,要挣钱养家糊口、买大烟,能够抖落出一件美轮美奂的绝品,得到的既是技高一筹、流芳百世的名气,还有可观的、哗啦哗啦响的真金白银。
其二异在于做工耗时:仅大兴小新村三圣宫一堂格扇门就雕了17年,可谓是“十年磨一剑,砺得梅花香。”高应美在村里雕门时,一天只干两三个小时的活,其余时间便是苦思冥想格扇门雕刻的技艺、画面故事的构图。想得累了烦了,便将鞋子一脱,上床睡觉抽大烟。他心里总在寻思,这个活,可不能马虎,千万出不得错,一出错几年的功夫白费了,到头来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精工出细活,高应美如此用心用功,难怪小新村的那堂格扇门能成顶峰之作,被后世者称为“海内第一木雕格子门”。
幼年时,高应美曾就读于河西螺峰书院,得书院名儒启蒙,对儒家文化熟记铭心,后举为秀才。高应美自幼生活在一个以手艺传家的家庭,其伯父高庆德、父亲高庆恩皆属才艺双全之民间艺人,受家庭的熏陶,耳闻目染,无论是神话传说、历史故事或是地方戏剧、美术等都是其兴趣所在,长期的积累,为日后的艺术创作奠定了基础。成年后,高应美拜通海县大营村著名木匠吕玉山为师,学习木工技艺,并逐步参与木雕制作经营。
光绪初年,云南社会经济渐趋繁荣,省府昆明众多巨贾富商大兴土木,兴建豪宅,以大理剑川木雕艺人居多的各地木匠云集昆明。当时,高应美也来到昆明,一边招揽活儿,一边跟剑川一杨姓师傅习木雕雕刻技艺。在昆明期间,其木雕技艺日渐精进,后因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只能返回家乡照顾老人,并在河西开设名为“高氏木坊”的木雕作坊,直到1932年去世。
清·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河西建盖圆明寺,高应美应邀负责雕刻寺院的斗栱花枋。四川雕塑大师黎广修到寺中塑佛像,黎广修技艺精湛,高应美十分仰慕,遂拜其为师学雕塑。待全寺佛像塑好,黎回川前专门画了一堂(四张)“八仙图”送高应美,以弟兄相称。
光绪十六年(公元1890年),圆明寺住持圆泰和尚为提升圆明寺的艺术品位,遂请高应美雕刻一堂木雕格扇门。时年,高应美32岁,在艺术上已趋成熟,加之又曾受黎广修艺术上的点化,于是欣然接受了圆泰和尚的托付,耗时两年,完成圆明寺的六扇木雕格扇门。
光绪十八年(公元1892年),圆泰和尚邀请省内大员和个旧锡矿富商参加河西圆明寺开光大佛会,大家一眼看到高应美所雕之格扇门,便赞不绝口,个旧的几个富商当即聘请高应美到个旧去雕刻同样的格扇门。从此,高应美善雕格扇门之名声不经而走。高应美招幕一帮徒弟,响当当地到个旧、蒙自、建水、石屏一带做起了木雕的活计。
大凡有能耐之人,皆有个性。小新村三圣宫格扇门雕刻完工,云南个旧一户姓李的有钱人家请他去雕格扇门。高应美干活,要一大堆刀具。据说他把全部大小刻刀摆开,可摆满三张八仙桌,其中—些雕刻刀具,别人见都没见过,属他自己发明的。到李家住下后整整两月有余,竟然都在磨刻刀。李家只知其名气大,对大师两个月之内不干活只磨刀的古怪举动却看不懂,懵头懵脑,但又不敢乱问,只好不阴不阳地说闲话,问他为什么爱磨刀。高应美听在耳中,不回答,心里知道李家是小气之人,后来门雕至第五扇,便找借口不雕了。以至个旧李家的那堂格扇门, 果真缺了一扇。据说李家很生气,为了报复,也找一个理由, 要高应美为他家做一副大板。大板就是棺木,木匠做棺木很正常,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李家故意费尽心力找来节疤很多的松木,交由高应美做。李家想在做棺木的活计中找高应美的茬子,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阴谋。一般的木匠, 拿这种料子是做不出东西来的。高应美不动声色,把棺木做成了, 李家的阴谋因此落空。高应美能用木料结疙瘩,那木疙瘩只有他自己才能解开。好料子可以结疙瘩,把有节疤的料子可以做平,在高应美可能真的不算什么难题。不知道当年个旧城的李家人是不是见过高应美结的木疙瘩。
这都是后人的传言,你可能信也不信。但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当时见的人都未曾在世了。再说了,不管你信与不信,人家那六扇格扇门却是活灵活现地摆在小新村三圣宫,摆到现在,让你一见心惊,拍手叫绝。
小新村格扇门每扇高3.2米,宽0.6米,厚0.07米。选的木料也是着实讲究,费尽周折从百里之外的开远运来6根直径近1米的红椿树,不变形,不生虫,耐腐蚀。又让村里未婚的小伙子在深夜把木头搬运到水沟中为它们“接地气”,神秘的开工仪式之后,高应美到处精选磨刀石,然后才开始不慌不忙地制作和打磨起雕刻工具来,多达100多种、最小的只有头发丝粗细的工具每一件都要经他亲手制作和细细打磨。六扇格门上总共雕有龙 7 条,牛 4 头,马 20 匹,人物 149 个,另有诸多山石树木、楼宇宅院和两首竹叶诗。竹叶诗远看是长势茂盛的竹丛,近看却是 28 个汉字组成的四句诗:
水绕楼船起圣宫,双龙发脉势丰隆,
春山拥翠千年秀,不赖丹青点染工。
四句诗描绘了小新村四周的物产、景色、风水和小新村人的理想。木门上雕的 149 人都有错综复杂的故事,故事涉及到春秋战国传说、西汉传说、封神、三国、水浒种种。
高应美雕刻小新村格扇门这活儿耗时17年,人生能有几个17?如此漫长的雕刻历程,照理说总该留下些只言片语,但高应美性孤寡言,所以留世的话语不多。谁叫他是个木匠呢?木匠活儿功夫全在手上,不同于耍嘴皮子,更何况身在清末民国的动乱时局中,话多了惹祸。高木匠偏安西南一隅,清高、自傲、桀骜不驯,一门心思全耗在木雕之上。据说他常对着星空发呆,有人说他是在夜观天象,在浩瀚的夜空中寻找创作的灵感。真可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但不管耍嘴皮子的还是玩手艺的,能够弄到精绝,便是登峰造极,便能空前绝后。
高应美的工艺灵感还来源于中国传统的戏曲文化。其父是一位滇戏演员,高应美从小跟随其左右,整日出入于戏园子,痴迷戏曲,天天耳闻目染,其木门上刻画的故事、人物,皆来源于戏台上的演出。戏目看多了,各种人物造型,动作形态,心领神会,谙熟于心,雕刻起来自然是“刀随心走,心随刀至”,刻到木门上,活灵活现,形象生动,达意来得真切,传神来得妙肖,活儿就有了生命,有了名堂,通过他有如神助之手,让戏曲中的人物和故事以另一种艺术形式得以呈现,并在民间广为流传。
世事难料,一代木雕大师高应美,早年风光无限,晚景却凄惨悲凉,成了一个瞎眼的流浪汉,飘泊异乡,最后饿死在江外(今红河县的迤萨镇),走完了他诡异奇幻的一生。其死后,河西镇的家中只有十几亩薄田和妻儿。如今在河西镇的一个老宅中,尚居住着高应美的唯一后人——儿媳高李氏,80多岁的高李氏至今珍藏着高应美亲手制作的类似魔方的木制玩具“木疙瘩”,而当年高应美为雕刻格扇门磨制的大小100多件雕刻工具,也早已散失了。
高应美是一个传奇,一个在传统文化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传奇。他在创造丰富而精美的木雕艺术品的同时,也在孕育、厚植和传承着一种精神,即“工匠精神”——工匠们对产品精雕细琢、精益求精,对细节高要求,追求完美和极致的精神。它意味深远,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气质,与坚定、踏实、精益求精相连接。自古以来,“匠”与“技”一直是伴随着手工劳作者的光荣称谓,代表着“匠运瑰丽”和“能人所不能”的自豪,支撑它的是知识,是匠心独运,是天长日久的磨练和积累,乃至独一无二的传承,凝聚了一个艺术家一生的梦想、心血和才情。今天,人们怀念那个手工作业的时代,其实并不只是对那些手工艺术品的怀念,更是期盼其中所蕴含的一种价值观念、一种宝贵精神、一种生活方式的回归。而这种对于匠心的坚守,本就是古老中国的传承,也是我们原本就温柔敦厚的底子。
(2016年10月11日晚于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