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光师傅 作者 简言

<h3></h3><h3></h3><h3> </h3><h1> 大家都叫他阿光师傅。那一年他大约四十五岁。他常常喜欢夸海口。但他夸的那些海口都没有恶意,除了表明自己有能耐之外,从来不损害别人。</h1><h1> 跟他打过交道的每个人都公认他是一个大大的老实人。唯独他却自认为自己聪明过人。每当他见到朋友、熟人,打召呼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样?!”那口气完全像一个在比赛场上跑得第一名的优胜者,回头看着落伍的人,一边关心,一边鼓励的样子。</h1><h1> 他是广东人。确切的说他是越南华侨。在中越战争的初期就跑到了美国,算得上是资深华侨。当遇见朋友们有难题时,他总是喜欢歪着头把两只手抱在胸前,温和的神情里带着一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说出自已的处理办法之后便会说:“我早都经历过了”。他那口气好像是在摆老资格,又像是给人安慰:"别怕,没什么了不起的"。</h1><h1> ​如果朋友在听过他的办法之后还是觉得问题无法解决时,他就会语重心长地说:“美国就是这么难、这么辛苦格——”他把那个“格”字的音拖得老长,里面充满着无奈。</h1><h1> 每当说到自己时,他多半是自夸的。看上去他很满意自己的生活。</h1><h1> 在八十年代初,他跟早期到美国的中国穷留学生相比,算是殷实人家了。有一栋一千多英尺的房子,三个房间,一个客厅。其中的一间房间租给一个单身的年轻人。阿光师傅经常得意的跟人说,光是租出去一间房间每个月就多三百五十块的收入,可以抵一半的房子贷款呢。那个房客多半是白天睡觉夜里上班,据说是在一个银行的大楼里面,夜间看管冷暖气设备。阿光师傅认为这样很好,他晚上下班回到家里,那人正好去上班了。家庭生活也不至于被打搅。</h1><h1> 他的太太从车衣厂里拿一些裁剪好的衣服在家里做。客厅里除了堆积如山的衣服外,就是两架工业用衣车,一架用来缝衣,一架用来锁边。发出支支的声音,从早到晚地不间断。他每晚从餐馆里下班总是急急地赶回家去,他要帮太太多干些活,他深知太太的辛苦。阿光师傅除了会锁边之外,也会帮着把缝纫好的衣服上的线头一一剪掉。他总是跟太太面对面地坐着,一边干活一边说些有的没的餐馆里白天发生的小事情。</h1><h1> 阿光师傅有两个儿子,两人相差一岁半,一个长得像爹,一个像妈。据说他喜欢长得像他的那个儿子,总是夸那个儿子学习好,说他将来一定比自己更有出息。他最荣耀的经历是当年举家千难万险地逃离烽火连天的越南。</h1><h1> 阿光付傅在一家生意非常繁忙的中国餐馆里做大厨,是因为他做事情认真负责,任劳任怨。但他常常喜欢在菜里放过量的味精,客人有时因为吃含过多味精的菜过敏而被退菜。 </h1><h1> 餐馆老板是国民党退伍军人,从台湾到美国来的。阿光师傅很感激他,因为他付给阿光师傅的薪水比前一家餐馆的老板要多几百块钱。他常常压低嗓子告诉其他炒锅,他的薪水跟一个工程师差不了多少!这话他是背着老板说的。</h1><h1>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光师傅晚上下班以后不着急着往家里赶了。他也不再帮太太锁边剪线头了。</h1><h1> 他开始喜欢去酒吧。去那个离餐馆十多分钟的叫杏仁花的酒吧。每次去的时候,他都会悄悄地问其他的炒锅要不要去,刚开始的时候,几个炒锅为了拍大厨的马屁,轮流着陪他去。日长天久大家都觉得乏味,也就不去了。他就自己去,每天去。一般只喝两瓶啤酒。他喜欢坐在墙角不显眼的地方,看那些待应穿着超短裙,扭着屁股穿梭于客人之间,看她们不断地跟客人调情,和献着不同的媚眼。也看那些喝多了的客人在待应的大腿上摸来摸去。他似乎很着迷,总是在深更半夜才回家。</h1><h1> 有一天,餐馆里新来了一个女服务生叫陈怡。是一个自来熟,见到谁都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似的。自然喊起阿光师傅来也特别甜。也因为阿光师傅对她照顾有加,总是让她的客人的菜先做。因为通常午餐时间较短,客人赶时间,点的餐很快能端上桌小费就会多给一些。</h1><h1> 这个陈怡长着一张烧饼脸,两只眼角禢拉着,嘴巴像一种鱼唇翘得老高。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是一对奶子,走路的时候晃的厉害。几个炒锅都喜欢看她,在她背后垂綖三尺。</h1><h1>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光师傅叫她的口气变了:</h1><h1> “小怡——”他提着嗓子:“你的菜好了!”</h1><h1> 每个人听了都想偷笑,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实在有点像个太监。陈怡就会从前堂进到厨房:</h1><h1> “哎——来了!”声音嗲得有一点肉麻。几个炒锅跟着起哄,也趁机吃豆腐。可他们照样如此喊的热火朝天。又过了一阵子,他们居然当众开始眉目传情了。其他人看着他们越来越认真,再也不敢吱声。直到每天中午餐馆打烊休息的时候,总是看着陈怡跳上阿光师傅的小卡车,两人双双出去开始,就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地吃陈怡的豆腐了。</h1><h1> 后来听到阿光师傅的故事,餐馆里的人就开始同情阿光师傅,并接受他们亲热地来来去去,谁也不再说什么。</h1><h1> 原来,在几年前有一天,阿光师傅因为牙痛在上班的中途回家休息,居然撞见住在他家的那个单身汉跟他太太睡在他的床上!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每天去酒吧,从不间断。而那个单身汉仍是住在他的家里。阿光师傅除了叹气,任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继续着,他什么也不说。</h1><h1> 事情发展到后来就不可想象了。不知道哪一天,阿光师傅和陈怡的事情传到了他太太的耳朵里了。那个单身汉就即刻从他家里搬了出去。阿光师傅的太太就像着了魔似的从早到晚盯住他,哪怕是他到餐馆来上班,她也开车跟着他,坐在餐馆外面等。阿光师傅像吃了秤砣铁了心,坚决地跟他太太玩起了汤姆和杰瑞的游戏,太太在前门等,他就从后门跑。太太的样子就像被木匠用的刨刀刨了一样,几天之内瘦成了骨头。阿光师傅可不管那么多,他仍是和陈怡在餐馆里亲热,一前一后,前呼后应,陈怡娇滴滴的声音在餐馆里飘来飘去。</h1><h1> 他的太太找朋友出来说情,见谁跟谁哭,求他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她的过错。这么折腾了半年,阿光师傅的太太就苍老的像一节柴木。</h1><h1> 后来据说阿光师傅想从银行里拿五万块钱跟陈怡私奔。再后来,事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阿光师傅的那个长得像他的儿子出事了!</h1><h1> 這一天,儿子從学校接送的校车上摔了下来!在急诊室里躺了七天都没有醒。阿光师傅像丢了魂似的走路跌跌撞撞,做事总是出差错。他居然把生日宴会的最后一道甜点八宝饭做成了咸的!被老板警告过好几次。他再也顾不上跟陈怡私奔的事情了。下了班就往医院跑,跟他太太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守在儿子的床边寸步不离。儿子一直昏迷了三个月才终于慢慢苏醒,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抓住他的手,跟他说:"爹地、妈咪在一起不要分开。"阿光师傅哭了,他拥抱儿子把眼泪擦在儿子的身上,答应了他。</h1><h1> 不久,阿光师傅买了一栋新的房子。那些旧房子里的家具他一个都没要。尤其是那张他睡觉的床,他拆了扔进了垃圾箱里。</h1><h1> 从此,阿光师傅又像很久前一样,下了班就跑回家去,帮着太太锁边剪线头。但是他绝口不提餐馆里的事情。</h1> <h1> 2009年12月28日 凌晨</h1><h1> 2016年10月10日修改于达拉斯</h1><h3></h3><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