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地里的山菊花

麦月和弦

　　暑假，我来到山中的姥姥家。姥姥家的木屋：房顶好高、房间好大；屋顶吊着篮子、草药和腊肉，墙上绷着黄鼠狼、山狸鼠和野兔的皮，挂着葱姜大蒜还有辣椒。白天姥姥伺弄她的菜园，姥爷和舅舅去山中狩猎；晚上吃完山珍和野味，围在灯下听姥爷讲早年的故事。日里，我到处闲逛，一会儿树下看看书，一会儿到屋里吃个姥姥种的瓜果。

　　姥姥的木屋前有条峡谷，据说峡谷里有片坡地长着很多野菊花。这天无聊，我顺着小路来到谷底，果然有一片很大的坡地，上面果真长满了菊花。我摘了一朵闻闻：“嗯，很香！”以后的日子我便常常来到这里，坐在小路边看书，倒在花丛中打滚儿……轮换着和基督山伯爵攀谈，和普希金对诗，和安娜.卡列尼娜调情……我高声朗诵古罗马人的长诗，大声模仿着爱斯基摩人的吼叫，心中惬意无比。

　　然而，最终让我快乐的，是谷底那满坡的菊花。
　　我常常倒在菊花丛中，慢慢地便和菊花有了感情。最新奇的是，我感受到菊花在试着和我说话。哎呀，当我趴在花丛中看书，菊花便从书本儿的四周探出头来，静静地看着书和我；每当我累了，翻身躺下，菊花就调皮地碰碰我的耳朵，摸摸我的鼻子，或在我和蓝天间摇晃，似乎在告诉我：不要迷恋天上的云朵……。与菊花厮混的日子久了，彼此便像了朋友，才有了今日――用“你”“我”相称。
　　我越来越贪恋你的怀抱，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当月亮探出头来，你说：“带一把回去，我在夜里陪你。”我眯眯一笑，采了一把插在家中瓶里。夜，我睡的很沉。你静静地听着我的鼾声，我沐浴着你满屋的香气。梦里，你悄悄地告诉我，你的名字叫“菊花仙子”。

　　山里，夜长日短。若干天后我想把干了的菊花扔掉……你说：“别把花朵丢弃，再晒晒干，留着可以泡茶！”我便把它一朵一朵剪下，摆在窗台的日光里。并记住你说的话，菊花茶：春暖去湿、夏暑解渴、秋日解燥、冬季清火，还可以补血提神，增强活力。
　　我还是天天到那片坡地，倒在你的怀里。听你诉说你的身世和生活：你是怎样从江南来到这里，谷底的菊花为什么会开在夏季，冬天你是如何藏在雪里……你说我是你第一个亲密接触的人。我问你，为什么蜜蜂总叮我，你笑着说：“因为我把甜蜜和花粉都给了你！”整整一个夏季、一个暑期，我的世界都是你――我沉醉在你的芳香和甜蜜里。

　　慢慢地，深秋“不请自来”，我暗数着归期。一天，你问我：“要走了吧？”我说：“还早呢？”你说：“谷口的枫叶都红了……”是呀，我潸然。抬起头，一队鸿雁从谷顶飞过。
　　告别的那一天终于到了，你见我流泪，就说：“男孩儿，别这样，把我的花朵带走，你走到那里我都会伴着你！”

　　我采了大捧大捧的菊花。每采一朵，都见你的泪珠从花茎中流出，粘在我的手上，似乎在无声地挽留……
　 车要开的时候，舅舅问我：“你一怀抱的山菊花，准备干什么呀？”我说：“泡茶！”车开了，我望着山谷，你的花粉合着我的泪水。我的心被你留在了谷底。

　　整个一个学期都是忙碌，不停的考试，这个教室奔那个教室。考完最后一科的那天，疲惫的我，在自修室里睡着了。不知谁的一声喊，使我从梦中醒来。“下雪了，下雪了，北京下雪了！”我揉揉眼冲到窗前，噢！外面已天光。“好大的雪啊，好大的雪！”一个女生跳着脚。我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可她并不生气，反倒用手指着外面：“你看，腊梅！”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真的，雪中一树腊梅映入我的眼帘。它淡黄的颜色，显得无比圣洁，在银灰色的天空和满天的飞雪的衬托下是那样妩媚与娇柔。我回头向她笑笑，想对刚才的粗鲁表示一点儿歉意，可已没了她的身影。我又把目光移向窗外……似乎那雪中的腊梅就是你，我的心已飞向山谷。

　　当我吃过早饭，带着热水瓶和卡式壶来到自修室时，一教室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望着我。当我把心爱的菊花放在壶里，再注入开水时，人们贪婪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壶里的菊花上。
　　只见那小花一朵朵绽放，在玻璃里翩翩起舞，仿佛在问我：“香么？香么？”我忙说：“香！香！” 我小心地倒了一杯，轻轻地呷了一口。好像你在问：“好喝么？”我忙说：“好喝！好喝！”你把脸贴在玻璃上，就像依偎在我的怀里……我正沉醉在遐想里，不知谁又是一声大喊，把我从甜蜜中惊醒，只见几只杯子一齐伸到我的面前：“谢谢你！”

　　夏天来了，暑假又到了。一路上汽车在山道上盘旋，树荫遮蔽，凉风习习。我又来姥姥家。跳下车，忙和姥爷、姥姥寒暄了几句，把带来的礼物往舅舅怀里一放，便顺着小路直奔山谷。

　　姥姥在后面大声喊：“你爸妈好吗……？”我说：“好……！”
　 姥姥诧异地问舅舅：“这……孩子，怎么了？”舅舅忙说：“菊花”。
　 姥姥说：“啥！”舅舅大声说：“山菊花！”
　 姥姥沉默了，半晌才说：“看来这谷里真的有妖精！”
　　
　　 2006.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