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作者 简

简

                                                                                                                          

                                                                               

                    拉斯维加斯真正是人间天堂。她曾经坚定的这么认为。这里除了有眼花撩乱赌场，有世界各地从四面八方飞来碰运气的冒险家，也有像她这样满腔热情、付注一切而实现理想的实干家。

                    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六岁，另一个四岁。他们有一半西班牙血统。

                    她的西班牙人丈夫终于在三个月前离开了她。走的时候，只要了十万块钱。她卖了最小的一栋房子，把其中的一部分钱给了他。因为丈夫给她说，放了他，他只要一点钱，可以买一个栖身之处就行了。

                   之后他离开了拉斯维加斯，内华达州。搬去了别的州。跟她的只差一点就要到一千万的财产来比，丈夫要的真的只是一点点。

                  可是，忽然间经济危机了，没有任何预兆地。她什么也来不及想，拉斯维加斯的房地产随之跌到谷底，她的差一点就一千万的财产跌掉了将近百分之八十！因为失业率不断上升，那二十几栋房子的房客陆陆续续地搬离了。那些庞大的贷款顿时无法偿还…….

                  她的房子一栋一栋地被银行拍卖了。如同她的人生，被这场该死的经济危机拍卖了一样，她跌进了人生的谷底，一切就这么突然地发生了。

                 回想起发生的事情，容不得她后悔。那还是在经济仍然旺盛的时候，丈夫在她撞车后一个礼拜对她说：“真的对不起，我们必须分手，所有的财产都给你，孩子也给你，我们有太多的不同，对孩子的教育、对生活的追求。只有钱是你的唯一……..“

                  她还跟他争辩：“有了钱才有一切啊。”

                  她记得丈夫一脸厌恶的表情，默不作声地收拾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她咬了牙：那天因为太困了，开车时竟不知不觉地打瞌睡撞在电线杆上。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头上缝了十几针。丈夫直到晚上才轻描淡写地来到医院，冷着眼睛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在这个危难时候，他要离开，要走就走吧。唯一不舍的是丈夫一离开，将来的房屋修理就会成问题，谁都不能像他那样一心一意、任劳任怨的拼命啊。丈夫一走，请人修理房子的额外费用就省不下来，这是她唯一不舍得的地方。她也知道两个人有着极大的不同，要列出对他的不满意，那她的还要多呢，光是她对理想的追求，对事业的付出，他们就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她回忆起丈夫总是为生活中小小的满足而快乐的时候，她的心里，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对他的讨厌。尤其是看见他拿着一罐啤酒，嘴里嚼着香肠，冲着电视里的球赛，大声的嚷嚷、傻傻的笑的时候，她就会冲着他说：“房客要求换的水龙头你什么时候去换啊？”她知道这个话题一定会引起争吵，可是没办法，房客已经催了好多次了。每次发生这种事，他就会二话不说跳起身来，关掉电视跑进房间，呯地一声把门关上。接着就听到房间里的那台电视机又响了起来。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不断地催促他，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其他话题可谈。

                 丈夫提到孩子，她知道孩子是一个问题，每次想到孩子的时候，她是有一些内疚的。特别是当孩子用陌生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就难过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的孩子们……

                 就这么矛盾地，她跟丈夫离了婚，好在，他要的就只有一点点。这也是她这么轻易地放开他的原因之一。

               她是一个房地产经纪。在这之前，她是医学博士，在医学院教书。谁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她决定放弃这一行，跟丈夫到拉斯维加斯来的。丈夫在这里找到了工作。搞电脑软件处理。在她生完孩子之后，她对房地产产生了天大的兴趣。就再也不想到学校里去做教授了。

                后来她丈夫实在受不了这没日没夜的折腾了。这六年间，她居然买下了二十几栋房子！这些房子，除了付一个头款，就出租出去，收房租付贷款。她的丈夫在除了白天上班，晚上和周末必须去修理那些房子而没有休息日的时候，提出了抗议：“不能这么干下去了！”他已经不屑于这些经济利益。

                  她不以为然，“我也是一样啊，”她告诉丈夫，自己每天都是起早摸黑的，除了要带客户去看房子，做她的房地产经纪外。还经营管理得井井有条。那许多出租的房子，有一些租客晚付了房租，得去催，到期的租客走了，要登广告，还有，租客打电话来要求修理下水道和厕所什么的……她忙得团团转哪！

              她从小就不喜欢打扮，过去在农村也不兴。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奶奶用红纸沾了水，搽在她的脸上，她觉得搽完这胭脂之后脸上就有一种很痒的感觉，也不好看。所以她对化装打扮就再也不喜欢。她也不舍得买衣服，爸妈在年底赚来的钱，要留着买下一年的种子。所以她的衣服都是姐姐穿过的……

                 上大学，出国。 如今，她还是这样，青眉素脸，衣服也是几年前的。别说她不打扮，就是想打扮，也没时间哪。在丈夫的眼里，她是那么的无趣，除了拉拉坍塌从不收拾自己外，每次想要跟她鱼水之欢都遭到她的拒绝。生完孩子之后，她累呀，好像从来就没有恢复。而男人身体里的欲望总也得不到发泄，对她一天一天失去了兴趣。岂止是失去兴趣！

                  她没在乎，她想快了，等到……

                   两个孩子相差两岁，幸亏母亲从大陆农村来帮她照看。除了给他们吃饱之外，就给他们一人一个长毛绒玩具抱着。母亲想念那广阔天地，这一转眼几年，她也憋得慌啊，总是若有所思地，想跟她讲，却总也没机会，女儿太忙了……

                  那天女儿发烧去看医生的时候，医生给她做检查时，曾经跟她说孩子的反应比较慢，而且口齿也不清楚。思维发育不太正常，要她尽快送孩子去幼稚园，不要耽误了孩子的心智发育。

               她知道，孩子们需要一个交流的环境，需要一个有玩伴的地方，需要教育，她的母亲没有接受过教育，也不懂英文。母亲也跟她提过，希望回到农村去……

                她想快了，等她的财产有一千万的时候……

                 她咬着牙，拼命地买房子，装修，还房贷，找租客，修房子……她知道丈夫对她这样毫无情趣地活着非常不满意，但是她计算着，想要等到她的财产超过一千万的时候，再来修补与丈夫的关系。因为丈夫这个人，性格上甚至比中国的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随和、容易相处。他们对中国女人的审美也很独特，他们喜欢花木兰式的美，那种单眼皮，没有棱角的嘴巴，平平的脸……她心里明白并很有自信，正是具有这种独特的美，当初丈夫才穷追不舍的……

                   至于孩子，她所奋斗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们吗？再给一点时间，很快啊，她咬着牙，想等到她的财产超过一千万的时候，再来花时间给孩子，尽管眼看着孩子慢慢地长大起来，教育已经迫在眉睫……

                  可是，回想这一切，就这么出乎意料地发生了。不容得她选择。美国经济崩溃了，拉斯维加斯的赌城空了，很多人失去了工作。房地产一夜暴跌，很多人弃房贷而去。

                    她此刻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倚在连接餐厅和客厅的门框上,第一次发现，丈夫走后，这个家竟空空荡荡地没有一点人气。两个孩子都已经跟着母亲在房间里熟睡了。往日常常开着的电视机也无声无息着。忽然，她瞥见客厅中央的沙发，那个丈夫常坐的位置，沙发上的枕头还斜斜地歪在一边，那是丈夫常常喜欢抱着的。她走过去，在那个位置上坐下，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她心里顿时暗暗吃惊：有多久没在这沙发上坐过了呢？那时候早晨起来，她经常牙齿和脸都来不及洗，肚子饿得一天只能吃上一餐饭。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她心里吃惊地细细回忆。

                那一天晚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是她带着外州来投资的客户逛拉斯维加斯的夜景，看那灯火阑珊的夜里，那一座座通明透亮的高楼大厦林立缤纷。她那时候是那么的充实，因为她也能买得起其中一座的！现在….唉，她叹着气，一种回天乏术的绝望，使她觉得嘴巴里干涩的一阵阵地泛着苦味。

             她突然竟是那么地想念丈夫。她下意识地把那个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

                                                      

    10月25日2009年写于达拉斯 雨夜  10月7日2016年修改于拉斯维加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