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我还能这样看着你吗？

大米

有人讲，这辈子做夫妻，下辈子成仇人。我就想不明白，眼前这个死活恨不起来的女人，怎么在下辈子，就成我的仇人了呢？如果这样，我该早点记住她的好，天堂里如果有微信，麻烦下辈子转给我，还有她，别让我们反目成仇。
我坦白，二十多年前她就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今天亦如是。要不，在那改革开放一切向钱看的年代，谁会看上穷山僻壤里，那个胆小自卑、身无分文的放牛娃？但她来了，义无反顾的来了，瞒着她的父母来的。直到我们发展到生离死别、贴心贴骨，她的父母还蒙在鼓里。
我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照片上的那辆自行车，还是辆二手货，花五十块钱买来的，高中的时候，我骑着它风里雨里跑了三年。刹车还是坏的，她坐在上面，生怕把持不住。那套衣服是我唯一一套像样的衣服，平时舍不得穿，觉得需要长脸面的时候，我才穿。领带和夹子，是哥哥送给我的。
　　别人说爱不需要理由，我相信。

底下这张照片，我把它作为我诗集《水啊，水啊》的封底照，别人都说很浪漫，我倒没觉得有多浪漫，但却有一种特别的情感，一直珍藏着。照片是我做木匠的父亲，在我的一再要求下，第一次拍照拍下来的。
这张照片应该距今有二十年了吧，当兵第二年回家探亲，她千里迢迢从广东赶了回来，一个女孩子，快过年了挤大巴回来的。回来时还背着一大包的东西，用她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钱，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她还舍不得她在公司的那辆自行车，绑到车顶一起带回来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
在这之前，我们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见过面了。我去当兵她是支持的，尽管我走的时候她追着汽车哭了好久。回家后她还在我家里呆了一个星期，说是陪老娘，其实是两个女人在相互寻找安慰，她和老娘在那段时间里睡一张床，老娘每天夜里都给她讲我小时候的事，听着听着她就笑了，但忽然又哭了。哭的时候她使劲咬着被角，怕老娘听见。
　　这之后她就一直是等，漫无边际的等，飞花雪月的等。没等过的人不知道，我说这张照片我感受到的不是浪漫，是因为远比浪漫来得更沉重。

说我们没有浪漫？那也不对。写了二十几年的诗，是因为始终有她在看。谈恋爱时我们喝过的豆奶，那天她打电话兴冲冲地告诉我，说维维豆奶又出来了！为此我们专门花了一天时间，买了两瓶豆奶，到市政府广场去喝，讲以前的往事，回来后把豆奶瓶也带回来了，双双摆在酒柜上，像一对恋爱的傻子，整齐排列在那里。为此，我还专门写过一首诗巜味道》。
我们还收藏着二十几年前，在山上采摘的红叶；我们还收藏了，十几年前她亲手为我扎的鞋垫，放在箱子里，经常拿来看；我们还收藏了，二十年前我为她买的一条丝巾，看起来好土的，还被老鼠咬了个洞，但她当宝贝一样的收着。
　　我说不出来，什么叫浪漫。这么多年了，它只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没有矫揉造作，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而率真。就像下面这张照片，在长满丝瓜的架子下面，相互天真地抓着耳朵，她说了句‘’你饿了吗？‘’，我说‘’还没有‘’。

你说下面这张照片，看上去我们春风满面的？没有，其实在这个时候，是我们一辈子最困难的阶段。
都说好人有好报，我自认为我们俩都是好人，但大儿子一生下来，就有先天性缺陷。两岁前，她带着大儿子基本是在医院度过。医院里的药都用了个遍，又不得不从头再来。医生都摇头了，说你们还是再生一个吧。言下之意，没救了。儿子也是哭星投的胎，曾经七天七夜狂哭，没停过一下。她也是七天七夜不吃不喝，抱着儿子坐在床头，谁来都不给抱，谁动跟谁拼命。在这个时候，她的体重一下从一百一十斤，下降到八十多斤，风都吹得起来。而这个时候，我却一直没在身边。后来医院也劝我们把儿子带回去算了，早做打算。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在梦里哭醒过好多次。好在后来儿子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两年后给他做手术，基本恢复正常。只是我们欠了一身债，好歹还有还有亲人朋友的帮衬，才挺了过来。
　　照片上记录的，是为了早日还清欠款，她不得不抛开体弱的幼子，一个人到外地工作。还好那天阳光明媚，我们一起去了趟公园。虽然心情沉重，但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你说她很文艺？是的，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艺青年。
小学初中时候她写的作文，都被老师拿来在全班念。有次她写了篇关于外婆的文章，把老师都念哭了，同学们也哭声一片。后来她还当过学校节目主持、播音员，是同学们心中的‘’明星‘’。现在她还学习跳舞，学习声乐，老年大学、地方歌舞队她都报名参加学习，那些阿姨们都把她当作姐们，没有一个嫌弃她太年轻。
文艺源自于内心善良。她对待父母长辈、亲戚朋友，都是以诚相待、以情相交。婚前我当兵走时交待过她，多回家看看我八十多岁的奶奶。自此她每年从外面回来，不管多忙，都要回去看看老人家。有年冬天她从广东回来，给奶奶带了两瓶大瓶装的三株口服液，那么远，她是背回来的。奶奶后来老年痴呆，她回来了依旧陪她聊天，为她梳头。奶奶去世，她一个未过门的孙媳妇，却披麻带孝，三跪九拜送奶奶最后一程。
这张照片，她笑得那样开心，依旧那么文艺。但在她充满民族风情的美丽服饰里，只有我知道，美丽与服饰无关，而在于内心善良。
　　

二十年前，我说过，要让她幸福。二十年后的今天，我问她‘‘’你幸福吗？‘’，她说‘’我很幸福‘’。
然而，在这短短的“我很幸福”几个字里，却又包含着多少心酸！04年"八一"建军节那天，我们走进了婚姻殿堂。没有长长的迎亲车队，简单地请单位同事吃了个饭，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打的把她从婚纱店接了出来。没有漂亮的婚房，房子是从休假的领导那里借来的，简单的两张铁架床拼凑在一起，盖的是我用了七八年的军用被，电视也是领导留下的老电视，只能收三个台，很重的雪花，拍拍会好一点。婚后，由于达不到分房条件，我们租住了民房，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那一年，我们买了第一件家用电器，一台电饭堡。过了两年，小孩接过来了，天天吵着要看电视，其实那时我们在还小孩看病时欠的债，直到一年后，才买了一台电视。
那时我们的物质上是那样的贫乏，但我们走过来了。今天回想起来，反倒是一种幸福的经历。
因为幸福是一种感觉，源自于知足。我们知足，是因为有了一对乖巧听话的儿子；我们知足，是因为我们有了一个温馨的家；我们知足，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们都平平安安……
因为 幸福是一种过程，源自于创造。十年前，我们在外面租房度日，后来我们借钱买房，通过努力逐一还清；十年前，我们从买一个电饭堡开始，到家里一应俱全；十年前，深夜抱着儿子去医院，打个的都打不到，到现在买了自己的小汽车。幸福的过程就是创造的过程，在创造中我们找到了幸福。
因为幸福是一种付出，源自于爱情、亲情、友情。就像她说的，这些年我付出了，心安理得，活得坦然 。人生莫过如此，知足、创造、付出，换来内心坦荡，一杯清茶，几句家常，也是幸福。
　　幸福，就这么简单。但简单背后，隐藏的又是多么的不简单。

我回家最幸福的有两件事：一是和孩子们做游戏，她在厨房做饭，正玩得兴起，她喊一句"开饭了”，立马收工；还有一件，就是她给我掏耳朵、修指甲。贴着她温热的鼻息，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仿佛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与我们无关。
生活原本就这么简单，幸福原本就这么简单。经过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能够平平淡淡地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点点滴滴，我们就是这么幸福着。外出远行，她会把我的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周未回家，她会提前准备好我喜欢的饭菜，一推开门，就见到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了桌；每到换季时间，她就上网、到超市找我需要换购的新衣服；我值班回不了家，她就带孩子们过来，大包小包地带我需要的东西和喜欢的食物……我在外出时，想到最多的也是她，每到外地，总会想到要给带点什么礼物，一个发卡，一圈手串，一瓶蜂蜜……还有每年的情人节、她的生日、结婚纪念日，我都会跑好远的路，去给她买一束鲜花，有时不好意思，怕人看见笑话，就用黑袋子兜着，回到家里猛一拿出来……
与人玫瑰，手有余香。在给予和被给予之间，在平淡的生活中，我们经营着来之不易的幸福。
　　

如果生命还有一百年，我会把它换算成36500天；如果生命还有五十年，我会把它换算成365*50*24个小时；如果生命还有十年，我会把它换算成365*10*24*60*60秒。只因为，我们在一起。
苦难已经过去，生命还在赶路，幸福还在继续。生命中，我们有了美妙的音乐，有了鲜花，有了掌声。但幸福之花，还在等待着露水的滋养。
她常常害怕老去，我也心痛她的一根根刺眼的白发，我们都在害怕，相伴的日子会一天天减少。
一辈子太短， 相信会有来世。但他们都说，来世我们成了仇人。我不相信，在这个微信发出之后，总有一天，会被转发到天堂。若干年后，我们都收到了这个微信，来世某一天大街上相遇，你还会这样看着我，我还会这样看着你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先过了今世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