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怀念

二月

十月，天渐凉秋渐浓。秋的枯黄已开始簌簌落下，翩然地起舞于蓝天下，欲离开却不舍.....

秋天，是怀念的季节，十月，是我的伤逝。

父亲离开已近一周年了。很多时候我仍然固执地想着父亲仍然坐在临窗的沙发上，咪着眼睛在读晚报，偶尔看一眼母亲，端起一杯喝过几次的茶杯，然后看着他喜欢的武打或历史题材的电视剧，时而叹道：这个陈宝国也是老演员啦！或，轻轻踱着步子清清嗓子，然后下樓去看看棋局。曾经，他是棋盘上的主角，父亲愽奕时是可以废寝忘食的。

母亲曾讲过一个笑话，饭点时让外孙女小渔下楼去叫爷爷，一连叫过几次却浑然不觉反而怪家人不去喊他吃饭。由于对吸二手烟担忧，在母亲的要求下父亲停止了下棋，然而时而还会去小做停留观战片刻。


有时，在路过那个棋摊时下意识地张望，寻找父亲的身影。在蛋糕店看到新出炉的酥点，会开心地说：咿，称点回去给老爸，倏忽想起他已不在，不期然的隐痛刹那间在心中弥漫开来……

思念，往往就是这样一些碎落而平常的点点滴滴。然，却渗透充填着你无时无刻的空闲，继而隐痛便不期袭来。

偶尔，一个人静时，父亲与我的一些细节会如水般流来。曾经遥远了的，多年前发生过的，都显得那么清晰，那么鲜活。终究，那些故事都永远明刻在记忆的长河里。

印象里，父亲总是忙碌的。那时，父亲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除了回家吃饭睡觉之外，基本顾不了家务和孩子们。他的脸多半是严肃的难得见到笑容。那个年代各种会很多，父亲很晚回家后仍然要工作。有时遵母亲嘱咐去送茶水，踮手踮脚进了书房常常见满屋的烟雾中父亲双眉紧锁在灯下写材料。少时的我们有点惧怕父亲且有些少许的距离感。

父亲身体一向清瘦偏弱，为強身不惑之年迷上了体育锻炼。从此以后几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冷热不惧，每天跑步不止苦练太极。父亲打太极拳时如同教徒一般认真虔诚，力求安静不可打扰。他的动作极其到位，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流畅。父亲的认真与力求完美体现在许多方面：整洁的着装，工整的书写，精益求精的文字，咬文嚼字的谈话。无不体现着他的执着。

父亲偶尔为之的家务事也一样力求完美，有时让家人哭笑不得。为炒一个菜，他会先磨刀，仔细挑剔出精瘦的肉和配菜，切成极细的肉和菜丝并整齐的排在盘中，再严格按照书上的要求烹炒，为此而花上数小时。旧时光里，煤球是需要在家手工制作的。记得有一次我蹲在地上做了几小时的煤球，由于样子不够圆大小不夠圴匀，被父亲严厉批评为毫无认真二字，要求重新返工重来。这件事让我记忆深刻，并且也从此认同追求完美。

小学三年级时，我迷上了看小说。父亲发现后竟然送了我三本簇新的书：《车从北京来》，《高玉宝》，《沸腾的群山》等，并且带着我去办了我平生第一张借书卡。闻着散发着墨香的新书，我对父亲的崇拜油然而生。

父亲在许多部门工作过，最初年轻时做过区政府的秘书，宣传部，统战部的干事，下乡支教时任中学校长。在文化局工作时，我很受益，最新的电影及各类文艺汇演，我总能近水楼台坐在最好的位子上。由于父亲事事亲力亲为，家里也常常有俊男美女及艺术家们前来讨论工作及剧本及歌曲的创作。对音乐及艺术的热爱也源于父亲的熏陶。

教育部门是父亲工作时间最久的领域。他热爱教育事业，倾心于教学研究，与各专业的老师探讨教学的理论和实践方法。高考恢复以后，父亲更加尽心尽力地为保证教学质量及提高升学率的平衡而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父亲给子女们的温情多半是在逢年过节的假日里，他会讲起他年青时的一些事一些人和他那个年代的理想，情怀与希望。并鼓励我们去实现将来的理想和梦想。父亲是情绪起伏较大的人，愤怒时言词激昂，高兴时笑声爽朗。他极具感染力的一举一动让我们也随之兴奋。这时候母亲会在一边嗔怒道，大疯子带小疯子。

回忆常常是无法控制的。但更多的时候，我不敢多停留在这种痛里，后期记忆往往会无情地记录着我与父亲聚少离多的日子，让那种无可逆转的懊悔重新膨胀，痛彻心扉。

我很少见父亲流泪。几年前我回国离家时父亲的一次流泪却给了我强烈的震撼，让我一下子真正感觉到了父亲的软弱和衰老。同时，也让我明白父亲的内心深处对我潜藏着的爱和依恋。

最后一次见他是去年的十月初，父亲已经很虚弱，然而他仍然坚守着他的时间表。按时晨起，早饭，午饭，午休，晚饭，多半时候他只有半卧在沙发上。语言行动已有些艰难。意念却一如往常的清楚。我的再次离开不知在他虚弱的身体上又增加了几份伤痛。

得知父亲去了的时候，我眼前反复出现的却是父亲灿烂的笑脸和他中年时翩翩的身影而很少想到他晚年病弱的模样。有时，我也会想到父亲可能会离去，以为父亲的久病会在内心深处筑成了一堵墙而减少悲伤，然而我刹那间泪如泉涌，泣不成声，这才明白自己内心的堤坝依然还是那么脆弱……

我们把父亲安置在了家乡郊外高山的陵墓上层，希望从那里可以透过层层山峦遥望工作生活所在不远处的城市，听得到流过故乡的那条小河的欢唱。陪伴在侧的还有他曾经的同事和故友。那里视野开阔，青草凄凄，鲜花如簇，树木环绕。静心聆听，故地鸡鸣犬吠犹闻。父若有灵，当不寂寞。

此文是我能为父亲做的唯一的事，除了祭奠也只剩下绵绵无绝的思念了。

草于二零一六年十月六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