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华山

霜泉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山,自然的伟男子,雄峻而傲岸的伟男子! 恨死生在水乡,山的梦,一年又一年哄着我野逸的想象。好闷人哪。</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终于有一天,我得到山的许诺。脚踏山顶,看云烟飘然横过,听山风悠然远去,禁不住发狂大叫起来。然而,同行的二兄却不动声色,见我忘怀,不禁提醒道:“小弟,山外更有岳啊。还是把你的豪情存留一份吧!”</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一阵心愧,二兄又说:“自古灵秀多在山川,而险峻之处多在岳顶。中郎先生曾咏华山道:‘芙蓉一削五千仞,不是狂夫不上来’。我真担心你有一天踏在华岳顶上,反倒没了吼声了。”</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在他大笑之余,我尴尬不已。是啊,史不见经传的小小鸣凤山何值如此呢?</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于是, 我又做起华山的梦,做起五岳的梦……</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夜幕中,列车抖擞着,苍龙般一个劲往西,再往西。列车上,我欣然抱起日记本写道——</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九千顷荆楚踏尽,八百里秦川眼底。”</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然而,早春四月西岳的形象始终驶不进我的梦乡,因为我始终没能睡着。兴奋,抑或急切?我说不清。</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古都西安游遍,该是完成我们最庄严的课题了——上华山。 </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叩问于华山山麓,已是夕阳西下的时辰。由于自信,也由于激动,稀里哗啦喝了一碗面汤,便“大伸脚步即登山”了。</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自古华山一条路”。就是这条路,千百年来踏过几多的帝王将相迁客骚人。今天,我们也要踏着这条路而上了。但我有些好笑而且惋惜:封岳的秦始皇并不曾上过,有意显耀的唐玄宗也不曾显成。“奇险天下第一山”,哦,一个险字,吓退了几代天骄?!而我们,却幼幼稚稚地上来了,趁着余晖黄昏,揣两个硬邦邦的烧饼,背一壶山脚下野店打来的白开水。</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过玉泉,入山关,跨进希夷峡,直趋青柯坪。这一路二十来里,只算是上山的序曲。沿途方石铺地,坡度平缓。左侧是淙淙鸣响的溪流,右侧是变化多端的山壁。我们一行十来人,嘻嘻呵呵,追追赶赶,前者歌,后者吟,谁也顾不得那峰旋路转,峡回溪鸣。一路游人来往不断,上山去的急急匆匆,下山来的跌跌撞撞。</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嗬! 月 亮 上 来 了,你们看!” 谁惊讶地大叫着站住了。</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果然!夜色空蒙之中,如钩的弯月正往山上爬。淡淡的月晖下,山姿虽不甚真切,但其险峻峥嵘之态,已呈游人眼底。</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过了青柯坪,眼前忽逢绝壁千丈,峭崖耸峙,山势陡削如欲倾覆而来。抬起头来,只见石阶千级压在头顶,铁索一线直伸长空。可 是 我 们 谁 也 没 有 徘 徊 于 “回心石”下。大家攀着铁索闯进峡谷里来,峡谷间,冷风飕飕,真倒有些胆战心惊的。渐渐地,石阶一级比一级陡,峡口一寸比一寸窄。当初,嘻嘻哈哈的那么一群,此刻,都屏着气,咬着牙,趴着身,手扣铁索,眼盯脚底,狼狼狈狈,战战兢兢,半点儿也不敢嘻哈了。幸而是夜色朦胧,若是白日,立于峡顶往下那么一望,一定失笑的:不管大男子也好,小女子也好,一律的“攀者如猿,侧者如蟹,伏者如蛇,折者如鹞”。真险啊!上是一线无望的蓝天,下是万仞莫测的谷潭,两侧是虎嘴般钳夹过来的岩壁。手脚并用地攀爬其中,定会疑心自己系在风筝之尾,或悬于枯枝之梢。那感觉,真似面伏绝壁,脚临深潭。每进一步,“寸寸焉如弱夫之挽劲弩”。好险啦!</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忽然,峡口天井般打开。终于,峡谷尽头到了。一问,才知道那是“千尺幢”、“百尺峡”,哦,怪不得,怪不得!那就是“太华咽喉”啊。当年李东阳先生在此叹道:“天门重重陷烟雾,铁索悬崖引长路,抠衣欲进若不前, 寸步行时九回顾”, 果然!果然!</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才爬出“太华咽喉”,又翻上苍龙岭上。苍龙岭,久违了。韩愈老先生在此吓得大哭而投书,至今还刻在那儿哩。你看“韩愈投书处”几字清晰可辨。明人袁宏道也曾在此感慨道:“瑟瑟秋涛谷底鸣,扶摇风里一毛轻,半生始得惊人事,撒手苍龙岭上行”。月影中,望一眼龙脊般蜿蜒而上的山梁,脚未迈步,先就阿Q似地束紧了筋骨。苍龙岭哟,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吓哭那个大文豪的?可是,一截一截,岭上石阶均匀,两侧铁索扶空,夜色弥蒙,山霭混沌,直至金锁关,却还是觉不出一些惊人 之 处 来——嗨,凿路者虽是好心一片,却空辜负了我们美美的悬念一个啊!</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过 了 金 锁 关,又是一重天”。不错的!金锁关上举头南望,诸岭罗列势如驼影,西峰雄姿尤为壮观。千寻绝壁一削而下,万仞悬崖一石即成,钢骨峥嵘,气势磅礴,如桂宫神斧劈就,似银汉狂澜冲出。真是“三峰三宵通,一岳一石作”啊!呆立诸峰之下,我不禁为天成造化的雄壮再次叩首了。唔,人与自然,究竟谁更伟大呢? 仰 天 试问 : “ 谁 将 倚 天 剑, 削 出 依 天 峰”?!</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惊叹唏嘘之间,脚底已踏上中峰的额头。夜深人倦,月懒云疏,大家都吵着该歇歇脚了。</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不歇不觉得,一歇下来可麻烦了。随便倚石而立,不想人未立定却顺势瘫了下来。管它什么石寒地冷,污垢泥泞,只要能坐能困就行了。</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可是,还不等坐稳,大家都不安的哆嗦起来。望一眼对面山梁,只见银装素裹,月色斜穿松影而下,反射出层层寒光,“哎呀,那是雪呀!”</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哦,真的,摸一手脚下石缝,雪泥彻骨而寒。当初爬山,一步一喘地头顶冒烟,此刻一静下来,才觉风正紧天正寒啦。手抓一把雪泥,更蜷缩颤抖不已,好冷好冷啊。大家不分你我的挤成一堆,撑开伞盖,顾头不顾尾的紧紧罩住。</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团团伞盖下,只听得山谷里松风怒吼,一阵紧似一阵。令人毛骨悚然,胆魄惊慑。如同躲在礁石缝中窥听海涛拍天而来,一顷接一顷地击碎礁岩,漫过礁滩,直冲礁壁碰撞而去。大家紧紧倚靠着,虽疲惫不堪,但谁也不敢迷糊。谁能料得睡梦之中,是队队雄狮咆哮而来,还是群群神鬼呼啸而去呢?“华岳翠天表,五岳让天寒”,好啊,今日我算领教你了。</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饥寒疲惫之中,我猛然亮出山下那瓶辣子酱,嬉笑惊异之间,大家以手作勺一抢而空了。辣,既可提神,又可御寒啊。可是,一会便不顶事了。我们只好收了兵寨,继续直闯东峰。</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来到杨公塔下,才是凌晨四点。日出,云海日出,快快降临吧!“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东方出太阳”,几个南腔北调的歌喉,逗得大家捧腹大笑不已。好庄严的滑稽啊!</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五点、五点十分、二十分、三十分、四十分……终于,群峰众岭之上,苍茫雾海之中,先是淡淡的鱼白,次而浅橙,次而微黄,次而微红……哦哟!神圣的时刻到了,天庭的礼炮即将鸣响,宇宙浩气孕育出来的胎儿将要掀开神秘的面纱,露出瞬惊环宇的脸谱——啊,快看吧!诞生了!高贵伟岸的龙子诞生了!瞬间,千百的闪光灯对准了他初醒的眼睛,无数的男女,无数的老幼,都欢叫雀跃起来……</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可他,傲傲慢慢地,庄庄严严地,矜持着神情,蹒跚着步履。他刚辞别龙宫,出浴东海啊!他有珠光宝气的嗜好。于是,他撒一把七色玉屑,缀满了苍穹山川,赤橙黄绿青蓝紫,顷刻缠绕在千峰万壑之上,纵联天地,横贯南北。哟,长长的东方天际,被他这么随手一抹,便成丹青妙谱。不管是马蒂斯还是塞尚,不管是莫奈还是梵高,通通都俯首跪拜于他的脚下。看吧!群峰由灰而黛,众岭由浊而清。莽莽天地之间如龙宫般瑞气缭绕,茫茫山川之上似瑶池般祥云袅袅。天际线处,如倾玉液,如舞锦绣。那细腻的变化,雄浑的色调,丰蕴的层次,纵使呆种钝根,也会顿生无尽的遐想。可惜我不曾见过大海,但我想浑厚的海天相交处,一定没有他的多姿多彩;我没有见过莽原,但我想豪壮的莽原地平线,一定没有他的绚丽诡奇!</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啊,崇高、伟大、神圣的大自然啊!此刻,我不敢历数仙掌神文,怕点破了这天成的杰作;我不敢登临陈公博台,怕惊醒了那希夷的长梦……</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谁还会遗憾人生之不足,感慨世事之寂寥呢?可是,不啊!名倾天下的苏子不是曾举杯临江,羡天地之无穷,叹人生之短暂吗?那么,天人之间,终究谁雌谁雄呢?!怀揣天人疑惑,叩问于“南天门”下,已是凌晨六时许了。</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登峰造极上南峰。是的,南峰极顶挺立于三峰之上,恰如高高的鼻梁耸立于两峰之间。对了,西岳华山不就是盘古的头颅么?!好啊,待我攀上盘古的鼻峰,俯视一番这始祖的尊容吧!</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翻上“南天门”,即到华岳极顶了。此刻,真有“青天在握”之势。抬头仿佛可以触天,伸手似乎能够摘日。俯瞰群峰,一排排如操戈的侍卫,待命环绕拱立着。山山无不峻峭,峰峰无不壮丽,争奇斗秀,各呈一雄。峰峦谷壑之间,烟云回荡,雾霭缥缈,顷刻之间酿成滚滚云海,由西而东,宏宏浩浩漫卷而过。恍惚间,俨然牧羊仙姑,挥鞭驱使着亿万只羊羔凌空而来。</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哇!好 壮观 啦!</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红日升高,云海次第消隐。一时间,气朗天清,松姿绰约。立于峰顶,极目远天近野——嗨,秦岭逶迤余脉远去,横跨晋天楚地;黄河蜿蜒天际而来,直接渭水泾流。真是“半规影里江河合,一尺烟中晋楚分”啊。此刻,平川旷野,眼底似长卷铺开;长河高山,身旁如盆景端来。自古秦晋多难事,怪不得啊!如此江山,理当是英灵男儿挥鞭逐鹿之所在。历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朝朝英烈,一代代风流。漫看星移斗转,细品神州沉浮:哦,万古世界,千秋事业,百代伟绩,一时功名,其实只在那一指一挥、一颦一笑之间啊!——不敢设想,龙宫失守,群龙闹腾,东海会是一番什么模样?天庭开放,神马逐空,九天将是一种什么状态?而万象世界,大江东去,紫气西来,草木枯荣,江河盈竭,一旦失却了人的主宰,那该是一番什么情景呢?!</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哦,人啊,你本是这世界的精魂!</span></h1> <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一路下山回来,一路感慨嗟吁。虽身坐于山麓坦坦的溪石之上,但心仍悬在山巅遥遥的云涛之中。惆怅之间,我重新翻开日记,将那两句改成:</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九千顷荆楚虽踏尽,八百里秦川又眼底”。</span></h1><h1><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唔, 这世界, 真迷人啊!</span></h1>

铁索

哐当

华山

眼底

之间

大家

此刻

之上

苍龙

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