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篇

证商界/○□/袁方

2007年8月，为抑制权证市场的疯炒，以免藏族同胞沦为我汉人炒家的刀下俎肉，我在继新疆、内蒙之后，又飞赴雪域高原组织了一些投资者教育活动，旨在加强市场法制教育、普及衍生产品知识、提高投资风险意识。

首场投教报告会是借西藏天路公司礼堂举行的

拉萨活动之后，要赶往下一站有着“塞上江南”之称的林芝。因要跑五百多公里的高海拔川藏线盘山公路，活动合办方西藏证监局和协办方西藏证券特给我们配了辆四驱的丰田越野车，并让熟识当地路况的藏族老司机次巴师傅为我们驾车。

那天的车程约莫需要一天的时间，本来开长途司机就容易犯困，再加之高海拔地区空气稀薄缺氧，为了路途安全起见我坐到了副驾驶位置，并备好音碟、烟茶等，打足精神准备一路上陪次巴师傅聊天。加之我这人好奇心强，何不趁此机会向次巴再多了解些藏族的风土人情呢？！

驶出拉萨，车子在《天路》《青藏高原》等高亢的藏族音乐伴奏下，疾驰在一望无际的川藏公路上……一路上，次巴会间歇地开会儿侧窗，吹拂一会儿窗外的新风以保持清醒；还不时地会拿块随车携带的藏家奶酪块儿含在嘴里，以补充能量保持体力。不一会儿，后排随行采访的新闻晨报证券部Y主任，已经在颠簸的车厢里昏昏地睡着了。

一路上要翻越好几处这样海拨五千多米的山口

次巴个子不高，但较为敦实，皮肤因常年的高原强烈阳光照射而显得有些黝黑。我以为他已有五十开外，应该比我年长，一聊之后才知他比我还小了四五岁。次巴不健谈，汉语也一般般，一路上都是我问他答。我们像拉家常式地先从他的家庭聊了起来……

路途小憩时我请Y帮我和次巴师傅合了个影

次巴共姐弟四人，他是老幺，上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现在都在拉萨市政府当公务员。当他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他爸就“出走”了，姐弟四人都是由他妈拉扯大的。

……“那你爸是为啥出走的呢？”我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挂在墙上相框里的次巴姐弟四人当年儿时合影

看着路旁这一家，我想象着次巴一家曾经的日子……

早年，次巴家的老宅就位于拉萨市中心的八廓街上。在次巴妈正怀着他的那年三月的一个夜晚，次巴父母被邻里们的一阵嘈杂声唤醒了。朦胧中次巴他爸抄起杈子枪，便随着街坊邻里的男人们，出门抵抗解放军、保护他们的“头人”去了……

这是一条连接天际、通向云端的“天路”

因山高路险，不时要途经悬崖峭壁，次巴不让我替换他开车

说是之前几天就风声已紧，但具体事件缘由及其历史背景，憨厚老实的次巴似乎也说不太清楚，抑或是不想再提。但就自那一走，次巴父亲之后便就杳无音信了……朴实的次巴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道路，不紧不慢、不痛不痒地叙述着，像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他人故事。而我的猎奇心则泛滥了起来，后排原先瞌睡着的Y也来了精神，我们都隐约觉得这里面有故事？！

藏民所用的“杈子枪”及子弹腰袋是长这样的

后我根据次巴的出生的年份，网上查阅了当年所发生的那件重大历史事件。故事回溯到1959年， 根据达 赖喇嘛2月所提要求，3月8日确定达 赖喇嘛将于3月10日下午到西藏军区礼堂看新节目演出。但是，3月9日晚，当时的拉萨市长却煽动市民说：去军区看戏是汉人准备把达 赖喇嘛劫往北京，要求每家每户市民都必须派人到达 赖喇嘛驻地罗布林卡去保卫达 赖喇嘛，阻止他去看戏。

这三组黑白历史照是我网查那段历史时下载的

3月10日晨，叛乱分子数千人武装包围了拉萨市，并打死、打伤一些开明的西藏人士，叛乱头目公开宣布“西藏 独立”，发动了武装叛乱。人民解放军一直采取了忍让的态度，叛乱分子以保护达 赖喇嘛的名义在罗布林卡周围修了工事，把那里变成了叛乱的大本营和指挥中心。

3月10日至16日，达 赖喇嘛给西藏工委和西藏军区领导人写了三封信，说自己受到了叛乱分子的包围。然而，3月16日他却为是否要逃走打了卦，结果神断指示说：“快走、今晚！”于是，3月17日零时，他化装成一名普通的武装叛乱分子逃离了拉萨，前往叛乱武装的根据地山南地区……

达 赖出走后，叛乱分子调集约7000人于3月20日凌晨向在拉萨的党政军机关发动全面进攻。解放军仅用两天时间就平息了拉萨地区的叛乱。26日，达 赖喇嘛及其追随者宣布“西藏 独立”，成立了“西藏 临时政府”。之后，他们又逃往了印度……

但不明就里受了蒙蔽而被裹挟进去的次巴父亲，在与众人败退山南撤往印度途中，曾几度犹豫、退缩，但终究还是随同众人亡命天涯……从此便与妻儿亲人断了音讯。殊不知，大多邻里同党们都鉴于家里的妻儿老小，早就半途扔枪换衣潜回家里去了。

一路下行了约1500米，目的地林芝渐行渐近了

这之后，客居异国他乡数十年里，周边众人都纷纷重新娶妻生子，而次巴的父亲却一直就未再婚，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早晚是要回去的。而独自抚养众子女的次巴母亲，在周边出走丈夫的邻里妇人都先后改嫁的情况下，独守空房也始终未再嫁人，因为她相信她的丈夫早晚是会回来的。

终于吃上需隔夜炖熬的正宗林芝“石锅鸡”了

四十余年未有一丝生死音讯的次巴父母，却彼此都在孤独的坚守着，用一生在等待……若活着，人又在何方？殊不知是喜马拉雅山将他们阻隔在世界屋脊的南北两侧！终于，在改革开放后情形有所松动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从个别回来探亲的前藏乱叛逃人员的口中得知，身在印度的次巴父亲还活着。

沒了男主人的次巴奶奶、妈妈等一大家子

于是，通过托人捎信得以彼此通信联络起来，之后又由次巴代表全家先期前往印度探父。那种从未谋面过的亲父子相见，又是一种何等的场景？！而次巴这位内敛沉稳、缄默寡语且不苟言谈的中年汉子，似乎也不愿多加描述。接下来的两三年里，就是双方在中印两边各自打听了解及办理次巴父亲回国的申请手续等相关事宜了……

次巴与其父母现同住的市区新家及佛堂神龛

不久，次巴父亲终于得以顺利地回到了久别的家乡，与亲人团聚。少年夫妻老相逢！其时，在次巴平淡的讲述过程中，我早已泪眼模糊，感动得不行不行的了！我和Y当下就决定，事毕后返回拉萨，我们一定要去次巴家做客，探望一下次巴父母这对神仙老眷侣。我们还许诺，要把这个感人的故事记录下来。

二老分别得太久太久了，现在每晚都紧挨着睡在这对呈直角摆放的单人卧榻上，再也不分离

次巴大概当晚在林芝就电话通知了家里。待返回拉萨，我们路上给老人带了些见面礼，便径直驱车登门拜访去了。看得出，次巴父母早早地就换上新装，煮好酥油茶，备了果点在等着我们了。次巴父母还让他姐请了假来家里帮忙招待客人。

次巴家就位于布宫附近，有着宽敞明亮的客厅

妈妈温文尔雅，目慈面善；爸爸古铜肤色，双眼炯炯有神。二老始终面带笑容，但不会汉语，由次巴翻译。平日里，妈妈负责在家浆洗烧煮；爸爸则每日清晨照例会在自家的佛堂里为长明灯添加酥油，给满桌的杯盏换上新的神水，然后出门围绕布达拉宫去转经……

我让次巴与父母及二姐坐到一起合张影（次巴脸色总是那么凝重），我要将这个故事写下来

二老：……往事不堪回首！
老太：活见人，死见尸；不见你，不改嫁！
老头：有妻儿，不敢死；有妳在，不再娶！
老太：你走时，我还是个年轻少妇；
再归来，我已是一个白发老太了！
老头：往生莫再提，从此终可相厮守，
此生已然无憾事！
　　~Y主任采访，次巴翻译，由我记录整理~

看着次巴父母这对在出走的众邻里中唯一一对夫未再娶、妻未再嫁的八十多岁的老人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恩爱生活里，看着重又团聚的次巴幸福一家子，我也深受感染，深为感动，并为之深感欣慰。如何定格住这感动的瞬间？我和Y提出也要穿上那华丽的藏服，与其父母合影留念。于是，阿妈便从箱底翻出了她们崭新的服饰，姐弟俩便手忙脚乱地分别给我们穿戴上了……

我与Y穿上了崭新的藏服，俨然一对假冒的藏族夫妇

告别次巴父母，我们弯腰拱手，深深地鞠躬致谢，并为二老祈福，祝福其幸福长寿；也愿西藏和平昌盛，汉藏和睦同行！返沪不几日，才女Y便在其报整版地报道了我们在西藏投教活动的盛况。而我却一直瞎忙着未能兑现对次巴和当地接待方领导当年许下的承诺。我的拙笔和有限的时间，只会记录那些让自己感动过、触动过我心灵的东西。今天写下这些，就算一个迟来的践诺，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

一圈转下来，我与Y的脸上都已泛起了“高原红”

当年接待我们的活动合办方西藏证监局的H处，如今已升任为局座了；当年的活动协办方西藏证券早已重组更名不见了，而我的笔记里仍保留着次巴的手机号码。但我似乎没必要去打扰他们，各自心中都有彼此就好。弹指一挥近十年……现在有些空闲了，我计划着哪天能改坐火车徐徐进藏，再去看看在雪域高原的朋友们，希望有幸再去问候次巴的父母？！（✒完）

飞抵成都再转火车，是我下次进藏的计划路线

~2016年国庆追记于上海美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