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月 光 光</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早就想写点关于故乡的文字,奈何尘事繁杂,总不能如愿。今晚却很好,月光如梦,乡愁渐起。</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我的老家在山的那一边,灰瓦石墙,静对水田几亩。溪流弯弯,炊烟袅袅,偶尔也有蝉噪阵阵,鸡鸣声声。</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父亲在河中间等距离放置的几个大青石(俗称“石步”),不很平整,却是到对岸的唯一通道。我的人生,其实就是经此向外不断探索的过程。少小离家,老大思归,倒也符合造化轮回。</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过了河,东走两百多米,经一晒谷场就到了外婆家。谷场边有黄家祖坟,月亮还没升起时,黑秃秃的,有些怕人。于是我便会尽力唱一首自认为最雄壮的歌,但总由于正值换乳牙,嘴巴不关风,往往唱的棱角分明。这时外公就会出来接接我,像常客,又像贵宾。</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月亮总是在外婆絮絮叨叨时从东山上爬出来的,又大又圆,惹得我每次都用手比比划划。外婆就会佯作生气,轻轻敲我的头说月亮是不能随便指的,否则晚上睡觉时耳朵会被它偷走。外婆信佛,话说得很认真。我这时照例是有点怕的,外婆就会搂着我轻轻唱起来:月光光,炒铃铛,铃铛响,买小娘,小娘呢(哪),小娘归间养尼(生儿子)不,尼呢(哪),尼约(赶)鸭不,鸭呢(哪),鸭生卵(蛋)不,卵(蛋)呢(哪),卵(蛋)杯(被)客人吃木不,客人呢(哪).......这歌声软软的,好听,唱的月光也是软软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可我的心不在月亮,也不在外婆的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我的心早已在那晒谷场上奔跑。</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晒谷场被每天清早去阴山屋挑水的村民踩成东西两半:东面的草少,白天村民们就在上面铺上竹垫,晒晒新从稻田里收获来的希望;傍晚时分,女人们就会带着孩子,看看天,看看田野里仍然干活的自家男人,然后匆匆把竹垫四个角一折,谷子就会神奇地成了方形。孩子们就会很娴熟地拿起畚箕,手忙脚乱地往里扒着谷子,女人们则边是训叱,边是笑话,最后是无奈地在后面打扫;等所有的谷子都进了箩筐,小孩就会踌躇满志,女人则是如释重负,捋捋箩筐边的棕绳,温温柔柔地把一根扁担串起,落在两个箩筐上;一转身的功夫,屋顶便有了炊烟。男人们在把夕阳种进田里之后回家了,随便地在门口的青石头上坐下,抽两口烟后,相互调侃几句,然后就会走到自家的箩筐前,蹲身,吆喝,起担,一气呵成。身后唯留圆月静好。</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晚饭后,这晒谷场就彻底地成了我们的天地了。男孩子们总喜欢玩一个行军打仗的游戏,女孩们则在一个角落踢踢毽子、丢丢手绢之类的。我们先选出两个大点的孩子作为“司令”,然后分兵,各成阵营,以晒谷场中间的小路为界,开始冲锋陷阵。当对方的最后一个兵成了俘虏,游戏也就结束了。这时月亮也好像被我们吵烦了,偷偷地躲到了云的里边。母亲们就会用长长的调子,呼着自家儿子的小名。孩子们多是不愿就此作罢的,接下来就有阵阵的呵斥声、哭喊声。但最后当月挂中空,晒谷场就会归于平静,看守家门的白狗轻吠几声,懒懒的趴在台阶上。</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我和哥哥照例是由外公打着火把送回家的。那火把是由油菜秆做成,油菜收割后,外公就把秆子捆好,放在屋后小水沟里浸泡。等清清山泉带走了秆子里的柔软肉质,只剩下一些薄薄的外壳时,外公就会把它们捞起,整齐地晒在腰墙上,直到被晒的很轻很白,就会被称为“茅骨”,用作引火或照明。外公身材魁梧,火把被举得老高,红红的火光落在河面上,红红的水光印在我们的脸上。来到那些石步前,外公就会用最大的嗓门呼叫母亲的小名,不过来接我们的却总是父亲。我们于是在石步上毫无忌惮地跳跃,外公在那头大声地叮嘱,父亲在这头漫不经心得笑。等我们跳完那些石步,外公手上的茅骨也就所剩无几。河面慢慢地暗了些,外公的背影模糊了些。</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到了家这边,父亲就会用手探探河水,试试水温。然后我们哥两就会赤条条地泡在河里,河面上便多了些泥土的气息、青草的味道。月光静的没一点声音,轻轻地从岸上的桑树梢头滑下,斑斑驳驳的,叶上一半,地上一半。照的久了,水便有点凉了,而我们却像不知疲倦的鱼,嬉闹,戏水,时而钻入河水深处,时而来到浅滩,来一组自创的天下无敌的拳脚。整条河的热闹起来了,母亲就会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先是把父亲呵斥一番,然后用手指指我们发青的嘴唇,然后把我们赤条条地赶进家门口,然后在河边洗着那些脏的不成型的破了好几个洞的衣裤。</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月儿恹恹欲睡时,父母就回家了,而孩子们又在想着明天的月亮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那些晚上,我总会做一些老长老长的梦。那些梦追随着月光,飞过门前的清清小河,飘过外婆家门前的宽宽谷场,爬上了后山,走出了家乡。</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后来呀,外公外婆离开了我们,我相信他们到了天堂,以月亮的方式为我照明,为我歌唱。</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再后来,父亲在无风无月的夜晚抱着酒瓶坠在河坝下,孩子们都不在他身边。整个村庄都是酒的味道,我们把父亲埋在了河对岸的山腰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前年我们在家门口修了一座大洋桥,那些青色石步就随月色消融在河底了。去年,我们拆了老房子,砌墙的鹅卵石成了新房的地基。而母亲也开始颤颤巍巍起来,三番五次的化疗让她恐惧万分。家里燃气代替了柴火,茅骨也无处可寻了。几栋并排而建的楼房挡住了如缕炊烟,也挡住了童谣般的月光。</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 1, 1);"> 家,开始模糊了起来。</b></p><p class="ql-block">后记:外公外婆和父母都已离我远去近十年,家长里短变成了梦里花落。人生的成长,终将在告别中走向孤独。但,人生之美好,又显然在于现实中的无限际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