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锦川
一
我这会儿跟唐浩在一起呢,弄一部电视剧,他责编,我编剧,导演是郭靖宇。
他见了我说:“六儿,我七十多了。”
我说:“我快六十了。”
然后我们就都不相信对方有这么老。
他住在我家附近的宾馆里,白天来我家里讨论。我已经快二十年上午不起床了,所有的活动包括挣钱的时间也必须安排在下午——因为有才华不舒服的钱我敢不挣。但这回不行了。唐师兄说:你得服从我的习惯!唐师兄现在是电视剧文学领域里鼎鼎有名的“唐爹”!从《篱笆女人狗》到《小姨多鹤》、《闯关东前传》、《铁梨花》……一系列热播剧的文学编辑。
上学的时候他对我的影响巨大,他的艺术造诣、审美、涉猎,更不用说他惊世骇俗的人生阅历了。不信你读一读他的《家国百年》。
我俩一个寝室。他老大,我老六。就六个人。其他是:崔常毅、林和平、张雅晨和隋治操。
这六个人里,活着的都在弄电视剧——弄小说没法活啊。
二
我现居北京。
有天,在自家小区里闲逛,看见一美女,不由自主地尾随——被跟上来的一个老太太打搅了。定睛瞧,竟是万晓燕!什么情况啊?万晓燕说,美女是她女儿,就住这个小区里。她已经当姥姥了。
同学中,毕业后我跟赵天山两口子来往是比较多的,都在北京,好几次一起过新年,还一起看过10年的世界杯呢。
我去他家,亦庄,马驹桥那边。我说:你这地方再往前走就是石家庄了!
我说话夸张。
赵天山可真是神人,写诗写小说写电视剧,都赢。
三
回沈阳的一次看见程世伟了。他样貌没怎么变,不像谢海威长的那么着急。
他总是冷不丁地提问——不管你说没说清楚他都能听明白。这家伙智商极高,相当于一广场猴儿。在学校时打扑克,我手里有个“六”,他都能算出来。于是就不跟他玩了。输不起。
他买了房子,三层楼的,在部队大院里。他对我说,他的理想就是住在有解放军站岗的院子里。
我是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就是说,我出生时的现状是他五十岁后才实现的理想。
后来他就没信儿了。人嘛,理想实现了都这样。没信儿了。毛琦让我在微信里喊他。我喊了。他不搭理我,发了征集稿件的链接给他——也不知这会儿他挣什么钱呢。
四
林和平是个绕不过去的名字。仿佛这些年我干啥他干啥——干啥都比我好,以至于我见了人要说:我和林和平是同学。人家还怀疑。
他儿子林家川现在是著名演员,在北京,住东二环上一千多万的豪宅。他和老伴儿来京跟儿子一家过年,他不住儿子家住宾馆,电话我说:六儿,咱俩一起过年吧。我说行啊。就去了宾馆。他预备了啤酒和菜——儿子家年夜饭剩下的——我不计较。我喝他不喝。他不喝酒。我俩一起待了五个钟头,初二凌晨我回家的。我们先煞有介事地聊了五分钟文艺,接下来的四小时五十五分钟聊女人——也聊了一句金钱。他说,他存银行里好几千万,听说银行黄摊儿了就赔五十万,新规定。他怕。
挣钱有什么用。
林和平是个厚道人,嘴上吧吧的,心里腼腆着呢。如果哪位同学缺钱,朝他借,他准一笑,说:行。没跑儿!不信大家谁试试。根据我跟他交往这么多年的经验,觉得,这人值得交,他占不着便宜,净吃亏。
五
得说女同学了吧。说俩。
(1,刘岚。上个世纪80年代,我在北京遇见她。她那会儿正在北影厂写电影。我在沈阳驻京办请她吃饭然后给她偷了一辆自行车,说:骑吧,丢了我再给你偷。我年轻时偷自行车有一套。
(2,孙惠芬。1988年我俩一起考北大作家班,回东北时坐一趟火车。天热,我光着膀子讲了一千多公里,她低眉顺目五体投地的样子,她天生就这样子——后来她用庄河口音对人说:听徐锦川说话头头是道,回头一想,根本不对。
她是目前同学里不多的仍然笔耕不辍写小说的人,好像获了鲁迅文学奖了吧——我在这里点个赞,钦佩十秒钟。
六
上学时隋治操说我聪明绝顶。他有些嫉妒我。因为他也聪明,恨恨地没能“绝顶”,故有“既生川何生操”之慨。
有一年有一个制片人找我,想通过我认识隋治操,看好了他写的话剧《凌河影人》,想做个电影。正好小隋带队来京在中戏礼堂公演,我就请了他锣鼓巷里吃酒,介绍他们认识。酒桌上我们俩聊上学时的事儿兴致勃勃,两三个钟头把制片人撂在一边。
小隋现在做文联主席、做著名作家和编剧、做丈夫和父亲……都有声有色还可能绰绰有余。他酒也喝得,海量;文也写得,上乘。隋治操才是真聪明大聪明。他多才多艺,是真正的方家!
夸他就是夸我自己。
七
万军死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本溪的一个电影剧组里。他在那儿帮忙,组里有不少我的熟人,我去探班。他送了我一条烟。他有求于制片人。他以为我有面子。烟我收了,事儿没给他办。唉。
八
许多同学就不一一说了,麻烦。
但晨哥张雅晨不能不说说。我跟他最有说的——他不一定跟我这样。他不仅有学问,还有见识。还有他骨子里伟大的保守主义情怀。他是绅,是士大夫,是忧郁的知识分子,还是知足常乐的二大爷。一个中国文人所具有的优点,他差不多都有——比屈原都多。
我俩有过两次合作。一次是百集系列剧《老婆孩子热炕头》,我是制片人。他写了好多。我欠着他好些稿费迄今没给也迄今不想给了。二一次是《城里城外东北人》。他是总文学师,我是北京方面军的头领。是时已有“伊妹儿”了。我俩就手下编剧们的创作问题邮件往来不亦乐乎。后来他出版了一本厚厚的《文学师记》,将这些信都收进去了——也没给我稿酬。
前年我去鞍山的时候,他刚刚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其创作的连续剧《义勇义勇》正在热播。我电话他。他来看我。我们像两个官员那样握手,寒暄,感慨。他留我再住一天。他扬言说要给我介绍个老伴儿。我照例英俊地扭捏一下就同意留了。后来把郑晓凯和王犁也从海城、沈阳叫来了。我们在房间里聊了好久好久——忽然想到,这仨人儿都是省市文联作协的领导呢……都退了。我们喝酒。喝完了酒之后继续喝酒。翌日,晨哥结了我住宿的房钱,用他自己的现金,没开发票——退了嘛。
人生得一晨哥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徐锦川:
1960年出生。毕业后先在锦州师专中文系当老师,后去沈阳《作家报》打工,然后到电视中心当老板。本世纪初到北京数字电视台工作,2009年辞职开始自由写作。喜读书,热衷宪政,目前在几个大学里担任客座教授。出了一本长篇小说叫《徐锦州死于奉天城》,不挣钱于是开始写影视剧本。原创电影剧本《美丽生命》、《地下室》分别获得国家2009年度、2011年度“夏衍电影剧本奖”。其他还有各种电视连续剧数百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