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黄恩智
那还是三十年前的事,想起来令人激动。“辽宁文学院”这可是作家、诗人的摇篮呀,能进这样一所文学院很不简单,正如现在同学形容的那样“黄埔一期”,就在这一期,我也成为辽宁文学院的学生,能不激动吗?
其实这一期挺出人才的,除了我不算什么人才以外,如:谢友鄞、柳沄、徐锦川、孙惠芬,田永元、晨哥、郑晓凯、李峰耀、张欣、毛琦、刘岚、栾国康、赵颖、李永宏、谢海威、林和平、王宁、隋治操等等,这些名字已汇进辽宁文学史浩浩的星河。当提起辽宁文学院第一期,每一个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后来在一次会上,我遇见了作家金河,提起辽宁文学院,他兴奋地说:“第一期了不起,出了那么多作家、诗人,是辽宁的骄傲。”已故诗人阿红曾对我说,文学院第一期学员百分之九十都是人才,诗人也出了不少。这些记忆,每每想起都充满了甜蜜,锻造人才的“黄埔一期”,我为你傲气。
穿军装的学生
我刚从锦州通信站调回沈阳军区第一干休所,就报名到辽宁文学院学习。在锦州当兵时结识了徐锦川、刘岚。那时候,我们三人都是《锦州日报》著名编辑李一的学生,当我看到他俩也入院学习,高兴得不得了。沈阳这地方由于写诗,当时认识了不少诗友,如栾国康、张瑞、张欣、柳沄、万军、祖述刚等,自然没有生疏感。那时天真、敢干、勇猛,想象将来自己能成为作家、诗人,真没有想到后来成为一个民之喉舌的报社记者,作家与诗人梦泡汤了,但回味起那时的生活充满着甜蜜。
那时候,上学是一种乐趣,尤其这种特殊的学校在当时着实让人仰慕,沈阳籍的同学大都走读。我与张欣约定每天一起骑自行车上学,当时的辽宁文学院租的是沈铁路机校的房子,尽管是租的校舍,但大家都没有怨言,相反挺兴奋。
可以想象到,这些胡子拉碴的老爷们坐在课堂里是什么滋味,每个人心里都有不一样的感觉,个人想个人的心事,有几个能专注老师的授课呢?那时候请来上课的现在看来都是文学大家,如陈山,起初并不“感冒”,现在是中国文学理论响当当的人物;诗人舒婷,也从厦门赶来与我们交谈;还有《诗选刊》主编阿左、拉泰等,来文学院看望我们。其实这种交流足矣,也构成了文学的圈子,足以熏陶着我们这群寻梦人。
院长于铁在我们同学当中威望挺高,一个很慈眉善目的乐观老头,我们没有把他当作前辈,而当作一个好朋友,有什么话都愿与他讲,同学有了困难找这老头准行。
每位同学都有一对一的辅导老师,我的老师是作家班党支部书记陈秀庭,他对我挺好的,我老家在辽南盖州,陈老师去过盖州组稿,他认识盖州的书法大家沈延毅。我说沈延毅与我家住的挺近,我与沈老的孙子沈思阳是同班同学,他问我认识不认识盖州文化馆李仲敏,我说他是我姑夫,陈老师兴奋了,他握住我的手说:“他可是辽南大才子呀,他的大篆、金文、书法在中国都挺有名望,身上的头衔也多,是个诗人、书法家、画家、社会活动家。再见到你给我问个好,让他给我写幅字,你姑夫挺热情,就是家里成分不好,把他前程耽误了。唉,屈材了,屈才了。”陈老师说:“盖州自古多才子,古时盖州去京赶考多人中举,听说现在是书法之乡了。”我点头称是,陈老师说:“那里的文化氛围好,每到一处都会见到书画作品,十有八家能舞文弄墨,你还能画两下子吧,我听别人说的。”我笑着说:“在下,马尾巴串豆腐提不起来。”
陈老师曾约我去辽南走一圈,几次约他他都因为太忙未能前往,至今在我心中是件憾事。
一次,陈秀庭老师请我去他家做客,去这样一位很有建树的文学前辈家中做客还是头一次,那天还有张松魁、于宗信。陈老师将二位老师给我一一介绍,于宗信老师说:“黄恩智的散文诗写得很大气,《诗潮》杂志发表他一组散文诗《莽原弯弓》,我写的评论,这文学院上得挺有收获呀!”喝杯酒表示一下,陈老师说:“对,对,对,恩智有酒量,当兵的酒量过人。”说完,陈老师操起一瓶刚启封的榆树大曲给我倒了一大杯,我逞能地对三位老师说,感谢各位老师夸奖,仰头一口喝了下去,只惊得三位老师直吐舌头。陈老师说:“恩智别喝了,他骑车子来的,别摔了。”于宗信夺过酒瓶子说:“恩智,海量,海量,这点酒不一定够他自己喝的。”
我笑着说:“我一杯两杯漱漱口,三杯四杯扶墙走,五杯六杯墙走我不走。”
众师大笑,最后我还是喝了两杯了事,那次虽没喝醉,有点晃晃的,但还能把自行车骑回来,也很神了。
笑笑眯眯的杨凯老师
给同学们印象最深的,莫不过杨凯老师,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总像大哥哥一样待我们,谁有了困难找他,谁跟同学闹意见也找他,哪怕食堂饭菜出了问题,大家都愿意找他,就像大众所言有困难找警察,在文学院有困难找杨凯,什么事都能摆平。
杨凯每天都在同学堆里混,大家说什么话也不背着他,因为杨凯这人做事坦荡,不是小人类型,就连女同学受到善意的欺负也找杨凯。女同学有个叫江丽的,长得小而秀气,大家逗她,江丽往往当真,这时候她总能想起杨凯。逗她时,她就喊杨老师:“你看他……”杨老师见状总要逗乐式地喝斥几句男同学,也夹杂着逗几句笑话。一次王利民逗江丽,正好杨凯不在,王利民也正是抓住这个机会把江丽欺负得哇哇大叫,这时,半路上杀出我程咬金。我两手一横,为江丽解了围。
杨凯知道后给我起了个雅号“郭靖”,而江丽则成了“黄蓉”,那年电视里正在演电视剧《射雕英雄传》。一次,在文学院礼堂里,王利民又逗江丽,杨凯在一旁喊:“郭靖”快救“黄蓉”!我逞能似地大喝一声“住手!”而这次王利民却没有退意,原来是在几个美女同学众目睽睽之下,他仿佛来了力量,脱去了上衣,要与我来场“跤技”。我一看乐了,就他那体格子还敢与我较量,我曾在公园摔过几天“野跤”,也想试一下身手,况且我膀大腰圆的,还能败在他的手下?我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王利民进招。王利民笑嘻嘻地向我迈着“左三右四”的跤步,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也不答话,进左步,抬右脚,勾住王利民的左腿,一个粘贴将他摔在那里。同学们哄堂大笑,好像是女同学的笑声给王利民刺激很大,这还了得,他没容分说,扑了过来,其实我早有准备,瞅准他的小领,近身上右腿,一个撩钩将王利民摔在地板上。
几位女同学忙拦住并不服气的王利民,赵君说:“利民,你能摔过黄恩智吗?他多有劲呀。”我得意地站在那里,王利民两跤皆败很恼火,他说了一句早上没吃饭,等吃完饭的,摔死你个胖子。我笑了笑说:“好好吃,吃饱饱的再摔吧。”谁知下面的事够惨、够悬、够后怕的。
吃完中午饭后,校长于铁让老师和同学们游览南湖公园,同学们兴致勃勃地玩着,有几位美女同学叽哩哇啦地照相,当我们又说又笑地走到一座小桥上,正与王利民走个碰头,王利民挑衅似地瞅了我一眼说:“中午吃饱了,这次不怕你了。”其实,我早把上午那件事忘到脖子后了,经他提醒,我想起了他的约定,但我又不在乎他,说了一句:“手下败将,还敢再战。”只这一句话惹怒了王利民,因为与王利民在一起的还有抚顺的女同学李永宏,阜新的赵颖,鞍山的赵君。只见王利民大喝一声冲了过来,我也不怠慢,拦腰将人托起。那时候年轻力大,当兵的岁月里有一股子蛮劲,两手托起了王利民,他全然施展不了技能,却用右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费了好大力气挣脱说道:“我喊三个数,不然我给你扔到桥下!一、二……”王利民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他也没想到我能干出这事,“三”字说出口时我一扣腕,将王利民手破解了,倒了两下手,拽住王利民两条腿,头脑一热,思想空白,一下子就把王利民“倒栽葱”扔在桥下。
扔下去我才害怕了,要出人命的!也许我福大,王利民命大,那座桥离地面真不高,有一间房子高,桥下有个水坑,坑中水少泥泞,四周全是碎石,弄不好能摔死或摔残废,王利民大头朝下落坑。只听“扑腾”一声,再见王利民脑袋从泥潭中渐渐露出,两腿在半空摇摆几下落地,麻利地爬了起来,奔上桥头,这次他真的急眼了,冲我大叫:“你他妈真扔呀,今个跟你没完!”挥拳便上,这时同学们把我们拉开了。我也不敢吱声了,真的害怕了,这要出事可不得了,一下摔个好歹我不光是对不起王利民,也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辽宁文学院。我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呢?
这件事我一直觉得欠王利民的,真的欠他。在日后与他谈起“落桥”之事,王利民依然恨恨地挥拳击我胸口。近几年我与王利民来往很密切,有时喝点小酒,也让王利民感动,并把他带到练功场地,让他见识一下钢鞭绝技。我教了他“武功”,现在我怕不是他的对手了。利民现在力大无穷,双手甩起十多斤重的钢鞭呼呼作响、地动山摇,同学们如不相信,每天晚上在沈阳市政府广场,都能看见王利民甩钢鞭的雄姿。当然他不得不承认,我是他传授钢鞭技艺的“宗师”。
“三人帮”写老兵回忆录的日子
在辽宁文学院,记忆犹新的是为沈阳军区后勤部抗战老兵写回忆录,张欣、江丽和我是一个小组的,江丽是组长,分管我们俩。我们三人都爱开玩笑,到老干部家采访,大都是江丽叫门,只有她叫门,那些老头子才能迅速开门,我如果跟张欣叫门,门半天也开不了。一次,去后勤部抗战老兵曹德基家采访,我跟张欣敲了半天门,嗓子都快喊破了,曹德基也不给开门,江丽轻声喊了一句,曹德基声音宏亮地答应着开了门。张欣则说:“老爷子……”我们三人都乐了。
那些老兵都病病歪歪的,讲起往事也断断续续,连不上句子。采访完事,我们三人在一起配合,有的老兵讲得含糊不清,只好重新续写,张欣最能“编八”了,我跟江丽都很折服他。他文中有一段写游击队化装进城弄盐巴,半路上胡子掉了。张欣跟我们俩念到这里,三人顿时大笑不止,而后见面只要提“胡子掉了”,三人准又大笑起来。张欣有幽默的天分,他一说话惹得江丽笑弯了腰,而张欣说完笑话,却板着面孔说:“你对我微笑一下,我就满足了。”依然表情严肃。
江丽不会骑自行车,每次去沈后,都由我们两人驮江丽走一段。这时张欣总要说:“驮江丽有一种幸福感,这种幸福感还是让给黄老弟吧,我就委屈一下吧。”反正只要江丽在眼前,张欣幽默的话多得止不住……
毕业以后跟江丽见面的时候多,这两年又见不到面了,前年偶尔见到江丽,江丽说:“黄恩智还这么胖,这么大个肚子。”我打趣地说:“医生说我快生了,到时拎几斤鸡蛋去看我啊,我请你吃满月酒。”说完两人又大笑起来。张欣有十年未见面,也不来个电话,三人都一把年龄了,有机会在一起还会开玩笑吗?还能笑出来吗?张欣听说在北京混了,他能干得不错,看微信中的照片,他没怎么变样,说话依然招笑。江丽呢,会变成什么样呢?这回写文学院的回忆录不会胡子掉了吧?哪一天再见面时好好释放一下,很久未见面,彼此很是想念,想念的还有文学院,那些老头、老太也值得一生珍藏,哪一天回家看看。辽宁文学院真的很想念,那是我的文学之家,回家的滋味真好,家的召唤也充满着幸福感!
黄恩智:
1958年出生,军人出身。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辽宁散文诗学会副会长,中国传记文学学会、辽宁省传记文学秘书长,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新诗学会理事。
生于盖州,当兵在沈阳,而后转入地方,先进《新家庭报》,后进入《辽宁日报》做记者。出版过诗集《折叠的目光》,散文诗集《双色帆》,曾获《芒种文学奖》等省市大奖。记者生涯中曾写出独家新闻《一个日本侵华宪兵的罪恶证词》、《清贫的皇亲》等,连续获辽宁省优秀记者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