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好休假一周,躲到无名小岛或深山里,几个人散散心,养养神,过几天半神半仙的日子。偏偏临到行期一个个爽约了,连裘裘也被抓了急差,只剩下,手捏着一大把假期的我。 一个人的行李,美好地堆在那里,像一幅静物画,它似我的心情写照,简单,规整,假装孤独倔强,暗地里愉快满足,啥也不缺。 天才刚亮,整个世界还在沉睡,连风刮过都带着刚刷完牙的清新。鸟在叫,也在播报它们的早新闻。 身后的行李箱像拖拉机似的轰然作响,轱辘声响彻回荡在街区,我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冒犯了周围的一切。 步行、公交、地铁、长途汽车、轮渡、三轮车,这些是我今天选择的交通工具。我不要快捷,不要方便,不要省事…… 反正时间是我的,体力是我的,主意也是我的,我像个土豪似的,浪费我愿意,不合算我也愿意。人说有钱就任性,大概就这个心理。一个人宽裕什么就不在乎什么。 7小时后,我来到了小岛渔村,自然的山丘如绿屏风,弧度美好地圈出一大片沙滩。每一座房子从海边一层层往山上建,都是准备春暖花开的模样。那是标准的形胜之地,合我的心意。 渔村民居足有上百家,集中起来,颇有规模。走道,围墙,转角,都营造得匠心独具。 家家户户都带着小院,里里外外生意兴隆。 我住下的那家还有个菜园子,出门时,老板娘冲我的后背喊:晚上回家吃饭啊!我不觉眼睛一酸,差点落下泪来,那句话栓人心。 后山小路盘旋向上就是大悲山,一条路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走,安静得只有我的喘气声。 路越走越荒凉,眼看就没了路,一转弯,又豁然开朗。我想,大悲之路本该如此静默,本该如此曲折的吧! 夕阳也如此静好,万物在它的照耀下,轮廓分明,层次鲜明起来。我的背影好高大,如一个着长袍的修女,与背影合影,与背影紧紧拥抱。 灵音禅寺实在蔚为壮观,建筑风格别具一格。每一次礼佛,我都十指成林,空着手去,何时空着心去就好了。 去见一见如如不动身,去悟一悟如去如来心。我还有一点贼心,爱闻檀香,那是能入我灵窍的味道,是我安放心灵的药引。 那是一座海抱山,山抱佛的寺庙,台阶众多,石阶上可刻有各样图案,都是吉祥寓意的,居然也有刻铜钱的。终究有莲花的,步步生莲,那是菩萨的足迹,好好跟着前行吧! 喜欢找僧人闲说相问,希望能有机缘聊出个机锋来,可惜佛缘尚浅,请教了悬挂着"六合"之典出、顺序以及无諍的疑惑,也未得到圆满解答。 见炉中有三支清香不同寻常,香灰不但不落,还自行缠绕。我请问僧人师傅此为何解,他道敬香之人心有千千结。我问:我未奉香,师傅可知我有否千千结?他道:女施主能解见他人和观照自我,便无烦结。我知道他在恭维我,我也恭维他一句:全仗佛心长留,烦结自解。彼此各自欢喜而别。 花木们一路簇拥着我下山,偶有藤蔓缠住长裙,竟让人生出依依之情来。 最多的便是各类常春藤和爬山虎,尤其是断壁残垣上的爬山虎,你怎么看怎么美。一个颓废一个盎然,你知道生命之间是可以跨物质的,死便是生,生也将亡,静静站在它们面前,一种美妙也如爬山虎,缠满心间。 不认识的绿植多得数不过来…… 摘一朵野花,传给源源,考问她名字,她不假思索地传来四个字:海州常山。如此生僻的她都记忆无错,确实佩服。有了名字便有了感情,一路擎着小花回到住处,见茶几上有公安警告牌,太生硬了,逐在牌牌上方挖一小孔,将海州常山种下,一刚一柔,瞬间满屋情趣盎然,警示该有花朵温暖的力量,才能有提醒的作用呀! 晚上不需要娱乐,我的基本配置是宁静。一净室、一壶茶、一本书、一文玩,足矣! 今夜读的是易经,从第一次读算起,整整16年了。有的版本晦涩,有的版本粗疏,南怀瑾先生的这一版是我最受益的。有些书是快餐,解决临时饥饿,有些书是大米饭,一生都得吃它,易经于我便是大米饭,常读常新,百读不厌的好书。 在岛上,最滥的风景就是沙滩了,最有风情的也是沙滩。不喜欢下海游泳,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大海远观比深探更有味道。 大海边是闲散的天堂,赤着脚,散着发,和风一样自由的身心。 捡捡石头,贝壳,看着海浪裹着泡沫向你冲刷过来,调整自己的呼吸,让你的意念一个个地滚过来,跟着海浪的节奏,正确清晰地划断每一个意念之间的联系,让它与海浪一样,独立存在,又浑然一体。此时内心扬升起美好,与大海共有。 那些泡沫,一丝丝一缕缕,是大海的烦恼吧!越中央,越宁静,到了边际末梢,倒涌出小烦恼了,人和大海都是一个秉性。 在沙滩上画了条鱼,期盼它能早归故里。我也是老天画在沙滩上的鱼,只有机缘到了,也将返身入海,去深处轮回了。 海滩熙熙攘攘,孩子们的欢笑声如海浪般此起彼伏,只有一个孩子,远离人群,小小身影,在空旷的天地间让人如此震撼。 他耳边没有喧嚣,他眼里没有天地,他投射进自己,营造一个人的王国。 我不敢走近,远远呆呆地望着,快要落下泪来,那个孩子,也是我和我们啊,我们都是天地孤独的孩子,不管历经多少繁华、苦难、荣光、屈辱,说到底,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本体,是生命最后剩下的状态。早点习惯孤独,早点适应孤独,才不至于在最后的时刻慌不择路,惊慌失措,失了该有的仪态和尊严。 沙滩上有小暗流,形成一条微型的流沙河。 人们喜欢大家伙,崇拜比自身高大的东西,山河壮美宏伟,才是值得赞叹的。缩小的美丽为何不见呢?渺小的人物有何不可呢?微型的流沙河边,我哼起了小曲。 所有的行动都带着随机的新鲜,走走停停,随念而动。看见了各种军事工事,不敢进去,看见了小店楚楚屋,瞎逛一圈一无所获。 更闲的时候,就坐在门前的楼梯台阶上,仰头看楝树上一团光影,缓缓地西行,看地上的那团阴影变化着形状。我把这些细微的变化附丽在我生命里,让它做我回忆的标签。这个主意不错。 还认识了一个山里的木匠,半山腰,我在他门前席地而坐,他端了个凳子出来,我们就搭上话了。 我指着一块木材问他:这么一大块板材,只挖这么小的圆面,不是大材小用吗?他诧异地看着我:在我这里,这些统统都有用,用小则多,用大则少,怎么会浪费呢?是啊,木材如此,人的才华也是如此,哪有大才小用的道理?做大事,就做一件,做小事,就多做几件,反正都要用完的,着什么急呢?让人反省的是,你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材料?到底是多少大小的材料?这才是我们该扪心自问的。 望着忙碌的木匠,他才是语出禅机的高人啊! 归程。前排位置上刺绣着一个商标图案,像我行程一个大大的落款和圆满的句号。 我开启"到站醒,发动梦"的模式,一路酣睡到家。拟将枕上日高卧,卖与世间荣贵人。想到我这份随时睡的福气,忍不住对着家门呵呵地笑出声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