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火如茶

周婵

　　我没有写错，确是如火如茶。不觉得这人生，如火，也如茶么？

独处的光阴，有隔壁家门庭若市的喧嚣，也有对门鸿儒往来的气宇，此时日子不好不坏，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狰狞，放空一起。不如泡上一壶普洱，随着茶汤变淡内心也会不断趋向通透安然。于是终于把这段删改了无数次终不成型的文字写完。

文字与我，是体己的挚友，相知相伴，容得下内心所有的狂妄与任性。在文字的疆土上，只管愿意，任凭驰骋桀骜，无需顾忌坠入边界的悬崖…我是如此的迷恋与热爱文字。若人的一辈子只能择一而终老，我选择与文字长相厮守，因为它们值得，也懂得…

我一直想写一段关于茶的文字，提笔了无数次，写了删，删了又写，周而复始，永远差了点意思。就像人类对待待情感这件事，重了会嫌腻，浅了亦悔之，可是谁又能拿捏得恰到好处呢。我其实有点不敢写，这个命题太大，越写越感到茫然、空洞与不知所以。接触过的茶中我极想表白的，是普洱。又害怕表达过分甜腻，反倒弄巧成拙，竟剩下了一肚子的惴惴不安。

　　普洱似一位饱读诗书、满腹哲学的中年先生，调性极高，与之相处总是小心了又谨慎，生怕哪里不小心外泄了内心的无知与浅薄，总有词穷的窘迫，却又心生向往。他有时淡淡吐露几个字眼，云淡风轻、若有似无，天知道我的心底里早已飞速运转，恨不得把记事开始吸收的所有伦理诗书全都捣腾出来，再一一排兵布阵，最后在故作镇定的罗列出来，其实内心早已越过了千山暮雪、万马奔腾…

普洱着实是一位高山仰止的贵人，衣着考究，步履笃定，开口便灿如莲花，以致于我不敢也无从下笔，缺少底气去描绘自己心中几近极致的风物，写着写着就杂乱了，慌了手脚，竟然觉得自己是这样的粗陋匮乏。于是我买了很多茶叶、所有提及普洱的书籍都搜罗了一遍，想学一些所谓专业的辞藻进行修饰铺陈，试图掩饰内心深处的文化自卑，再煞有介事的去记录、揣摩。记着记着就觉得好笑了，于是再也不去大半夜研究专家学者的论述成果。但凡我喜欢就足够了，何必这样矫揉造作，一定要研究出一番理论来呢。也许下次再被问到是否会品茶这样的问题的时候，我依旧会摇头沉默，喜欢就是最大的底气，何必为了讨人欢喜而要逼着自己去引经据典、故作高远呢？

　　这样想，我终于可以不再一遍遍敲击退格，自然舒适，在一蹴而就间写完了这段文字，好比心中藏着对一个人的仰慕，却担心自己的卑微会引来对方羞辱一样不敢发声。突然没有那么矫情了。工作的原因，我少了很多当下似乎应有的爱好，没有时间逛街喝咖啡，没有看过一场正规的电影，更没有太多时间哈韩追剧。其实不能归咎于工作，借口的成分占了大半…闲暇的时候如果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只想枯坐、喝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完全离不开茶叶了，已经回忆不起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茶叶。农村里的孩子，都是喝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一顿撒欢以后一瓢凉水下肚，从来没有大人会有生病之类的顾忌。我从小比较矫情，没有好看的杯子，就用罐头剩下的玻璃瓶子凉了白开水喝，以为白开水就是世界上最雅致的饮品了。直到我遇见了茶叶。

小时候春节大人走亲戚都会送茶叶，我记得那时候伴手礼当中有种茶叶叫“罗伯克”，那是我少年记忆中最好喝的绿茶。直至有一次我去了一户官宦人家，主人给我泡了一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茶叶，我看她用开水倒进玻璃杯子的时候小巧的茶叶一片片翻涌上来，那一刻我联想到了一只只潇远的小帆船漂浮在波澜平静的海面上远远向我驶来。那时候我根本没有看过海，天知道我哪来那么多的狂想曲。盛着茶叶的是一个透明的高个玻璃杯，在我看来洋气极了，那时候大多家庭用的都是土气的茶缸，印着牡丹花或者大红喜字之类的图案，那时我心里做梦都想要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女主人是真正的城里女人，天生带着傲娇的优越感，白皙的手上带着一条细细的金手链，这一切我看呆了。最让我惊艳的是那杯终生难忘的茶叶，为了不露怯，我坚持没有表现出惊喜的表情，其实我心里已经牢牢记住了那个味道，记住了那一片片细长的小尤物。 过了很多年，我从少年长到了青年，遗憾生命中没有出现哪个人喜欢饮茶，或者告诉我茶叶有多么美妙。身边的人大多沉溺于可乐、咖啡这些带着西方文化的时尚饮料中，我的整个童年及青春，没有茶影。父亲母亲都特别拼命的为生计奔波，鲜有时间陪伴我们迅速流转的成长，更不可能与我们一同品茶坐而论道了。一次我听朋友跟我说，他去住校读书，爷爷只给他带了一包茶叶，我听着觉得特别温暖而感动。最让我羡慕的是他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已经洞悉了茶叶的魅力，而我直至现在也无法道出一二…我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没有体会过爷孙两个围炉饮茶的温馨，小时候也没有条件和父母一起喝茶。所以在我成年以后，最喜欢在八点档电视剧开始的时候，烧好一壶开水，等到父母都坐下来，一起静静的喝茶。不需要谈什么风雅颂词，也不需要有说与不说的顾虑。感受到的只有岁月的静好，和附庸风雅沾不得半点关系。 我想不出自己第一次接触普洱是什么时候，小心翼翼尝了一口，抱着一探究竟的期待，只觉得喝到的是一杯发了霉的液体，直至第二次、第三次，对于普洱这样天生的尤物，就像小时候看大作一样，无法领悟出一个所以然，到底还是走马观花看完就懵了。或者过早遇见了那个柔软良人，一定不会懂得珍惜，直至千帆过尽。看尽了世间的莺莺燕燕，才发现那个不施粉黛、不善言辞的丫头才是人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可再回首的时候，只有一声叹息了。
后来喝到普洱茶，竟是那样的迷恋，是他，就是他了，有种无以名状的惊喜，或者就是老泪纵横的欣慰，遇见了，至少遇见了。一定是最后一站了。不慌不忙的珍惜她，那份喜欢，不多、不少、恰恰好，就是这样的喜欢他，普洱… 自从喝过普洱以后，我再也不期待任何一种别的稀奇茶叶，当然我也没有喝过什么好茶，都是超市里包装好的普通货色，但是已经足够了，冰岛班章还是无名氏都不重要，只要扑满那种我喜欢的陈旧、端庄的舒适感就够了，从此再也不喜别的茶叶，总嫌淡了薄了。有个电视剧叫《何以笙萧默》，男主问女主为什么要等，回答是爱上过一条大海，怎么可能再对任何一条小溪动容呢？整个电视剧我只记得了这句对白。用来形容我对普洱的热爱，只嫌不及。
很多年以后我知道少年时曾经被惊艳到的小尤物叫龙井。这个名字取得真叫霸气，就像世家子弟，恢弘大气，但是一肚子的仕途经济，一点也不灵动。我也曾经喜欢过铁观音，开水一碰就难以掩盖的芬芳，只是时间一长，那种馨香就散了，像刚刚长成的少女，书读的不够，第一眼出水芙蓉，再一看就觉得浅薄了。而碧螺春，太过爽朗，一下子就笑开了，连幻想的余地都没有，总觉得适合做哥们。能走到最后的灵魂伴侣，只有普洱！ 今天和同伴讨论爱好的问题，忽然觉得这漫长的人生，如果没有爱好，日子是怎么过的呢。我真的没有特别的爱好，如果要用关键字来描述我的生活，实在想不出十个以上字符，但是一想起茶，我竟然变得这样的喋喋不休起来，甚至幻想，若有一日，有一款茶可以以我的名字来命名，我对于普洱的小情结可以一直在风中延续，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愿望啊！
每个人都可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期许，择一座城，许一个人，优雅中老去，而在这个过程中，逃不掉衣食起居，耳鬓厮磨的繁琐与乏味，而其中如果贯穿了茶，这个继柴米油盐酱醋之后的至尊之宝，也许日子会更多的变得行云流水起来吧！
我愿，与茶为伍！ 慢下来，将日子过成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