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糍粑香

等风来

中秋节是城里人的叫法,在我的农村老家,这个节日叫“八月十五”。名称有点土,当然习俗也不如城里那样浪漫。不过就是早上打糍粑,中午吃肉,晚上在煤油灯下吃月饼。总之记忆里就一个字:吃。年轻时不懂大人们为何过节时只在吃上做文章,现在才深深体会到:其实过节做的不是吃的,而是营造一种节日气氛,生活就是因了这些气氛才显得光亮的。 儿时的印象里,香喷喷的白米饭和肥而不腻的回锅肉就是最美的大餐,早晚的糍粑和月饼不过是过节的标志和点缀,算不上什么特别好吃的。可是现现在回忆起来却格外香甜诱人,因为自从上大学后,就很少有机会能吃到糍粑了。到了北京,更是从没见过家乡那样一坨坨热乎乎的糍粑。北京只有年糕,一片一片的装在袋子里卖。年糕用的是江米,不知和糯米是不是一回事,反正觉得不如老家的糯米香黏,每次都很失望,后来干脆就不买了。前些年,父母来北京时,弟弟专门在重庆的超市为我买了两袋糍粑,以为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可惜,仍然不是老家糍粑的味道。 真想让时光倒流,回到儿时八月十五的清晨啊!每年这天早上,母亲肯定都一直忙碌在灶台边。灶里的煤一定烧得正旺,欢喜地发出“轰轰”的声音。煤要从几十里外的地县城背回来,很金贵,平时都舍不得烧,只有过年过节或有什么重大事情时才用,所以这些煤好像也跟着我们过节似的那么兴奋。灶上的大铁锅里一定有个装满糯米的大大的冒着热气的饭鼑(zhen字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也许根本没这个字。饭鼑是我们老家常用的蒸饭工具,形似木桶,只不过没有底儿。蒸饭时放一个由竹篾编织成的临时的底儿即可兜住所有的米。饭鼑蒸出来的米饭有特殊的木头和竹子的香味)…… 糯米蒸熟后,母亲总会先盛一小碗给我们这些馋嘴猫,她总是这样溺爱我们姐妹仨。等我们吃腻了,那满满一饭鼑的糯米就会被倒进早就准备好的石头兑窝里(所谓兑窝,就是一方顶部被凿成凹洞的圆柱形的大石头,应该就是传说中用来捣米的“臼”吧?没考究过。小时候一般只有八月十五打糍粑时才用它,平时都闲置在角落里), 然后, 爷爷就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根木棒或竹棍,用竹篾编的绳子“八”字形地将它们的下半部分套在一起。一切准备就绪后,爷爷和父亲面对面分站兑窝两侧,一人一根木棒,开始“嘿唑嘿唑”地捣糯米了。 捣米的过程非常辛苦和漫长,要耐心细致地将米粒捣烂成泥,让它们抱团,然后渐渐形成黏黏的一大坨。随着米粒的软烂抱团,能感到爷爷父亲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木棒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嘿唑嘿唑”的号子声越来越粗,越来越急促。整个过程简直就是一首有张有弛,时而缓慢时而急骤,激昂热烈又节奏鲜明的乐曲啊!记得母亲说过,得趁热打铁 必须赶在糯米变凉之前将它捣烂,如果凉了就更不易捣烂了。每次打完糍粑,父亲爷爷都是汗流浃背。小时候哪里能体谅大人们的辛苦?总是三番五次探头去看那“兑窝”,急不可耐地询问:“怎么还不好呢?” 终于,到院坝里逛一圈回来,就能看见兑窝里有一大坨白乎乎圆润润的热糍粑。母亲将这一大坨糍粑放在铺满面粉的大团盖里,然后将糍粑揪成一小坨一小坨的,放到一旁由芝麻、花生、白糖等磨成粉的佐料碗里蘸一下滚一下,于是冒着糯米香、芝麻花生香的热热的黏黏的糍粑就可以入口了。热热的糍粑拿在手里往往都还很烫呢,必须倒换着两手才能拿得住。性急的时候,还没等糍粑在嘴里变凉就吞下,喉咙和食道会被滚烫的糍粑一路烫下去,很疼的。重庆有个方言词叫“巴倒烫”,形容的就是这个情景。 可是又甜又黏的糍粑没人能吃几坨。我往往连一坨都吃不完。剩下的糍粑母亲会将它们做成一个个大圆饼。晾干后,切成片,可以存放很长时间。然后等到客人来了就或蒸、或煮、或炒,或煎着吃。我很喜欢吃煎过的糍粑,香、甜、脆、黏,好吃极了。现在偶尔能在某些宾馆自助餐里吃到,感觉都一般。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母亲将它们放些红糖焖来吃(好像也要先炸一下吧?不记得了)。糯米做的汤圆母亲也喜欢用红糖焖来吃,我们家管这个叫“油团子”。这是母亲的拿手菜,算我们家一大特色,每逢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有客人,母亲都会做。 说到母亲的拿手菜,忍不住还想提提我们家的腊肉焖糯米饭。做法看似简单,先将糯米和腊肉翻炒到一定程度后,放水在铁锅里焖熟。其实很需要技巧——翻炒到什么程度放水很关键,米粒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搞不好就焖不熟,放水焖时更要掌握好火候,否则很容易糊,糯米太黏了。虽说母亲不识字,可是小时候,没有哪个亲戚邻居有她这么会变着花样做吃的。感恩有她,让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童年,让我拥有这么多回忆,乃至一生中母亲的味道都会萦绕于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节日气氛越来越淡,连春节也都没那么隆重了,谁还愿意做那费时费力的糍粑?.我们家也不例外,一家子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中秋节都不能团圆,哪里还能打糍粑?08年中秋节我回老家了,那时父母已住在县城,没有条件打糍粑,就在街上买了几坨,不怎么好吃,说是用机器压的。一定要手工打的才又香又糯啊。 好像前几年某个春节回老家时,父亲和妹夫专门为我打过一次糍粑,可是为何记忆却那么模糊呢?今年的八月十五又要来了,我还是忍不住心心念念地想飞回去,吃一口地地道道的家乡的糍粑。只是爷爷早已逝去二十多年,老家的房子已垮,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