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铜钱的正反面 月牙儿摄)
【散文】这枚铜钱
文/ 月牙儿
妈妈的威严像润滑剂,让苦涩的生活不停地向前行走
——自题
看着这枚锈迹斑斑的铜钱,仿佛看到了妈妈脊背上如鞭抽打过的条条伤痕,那是妈妈每天劳作后,腰酸背疼时,让姐姐用铜钱蘸着肥皂水,沿着她的后背上下“刮痧,”她觉得这样可以减轻痛苦。为了节省开支,妈妈不肯到医院看病。不管是头疼、肚疼、牙疼……只服用廉价的“止痛片,”或者用这枚铜钱在痛处刮得殷血点点。她说这就是最好的“医疗器械,”隔三差五就要“刮痧。”她说比打针吃药还管用,久而久之,竟然离不开它。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妈妈常流泪,很少看到她的笑容。劳作一天,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又在不停地做着家务。看着她“威严”的样子,心里总发怵。加之邻居阿姨有次当着我的面和妈妈说:“月儿和你长得最像,你咋就不亲她?看来孩子是不能寄养在外的。”妈妈白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呀,我养的咋能不亲呢?”但这句话好像根刺从此栽在我了心里,我在她面前已经没有撒娇的勇气,并且爱看她的“眼色”办事。一方面觉得妈妈太辛苦,另一方面总想讨得她的“欢心。”但事与愿违,老帮倒忙。记得有次水开了,我双手拎着沉重的水壶直发抖,开水溢出壶面,溅得脚面生疼,我一跳脚把暖壶踹倒,“叭”的一声暖壶破裂了,吓得我哇哇大哭。妈妈忙跑到厨房,不由分说在我臀部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小祖宗,你真不省心!”便立即蹲下身子,不停的用凉水往我的脚面敷洒,用嘴噗噗地吹着,顾不得地上狼藉一片。记得每次我犯错误“挨打之后,”妈妈都心生悔意,拥着我掉眼泪。吃饭的时候,会不停的给我碗里夹菜。这时候,我心底特快乐,觉得“做错事”便能让妈妈爱我一次。
直到久居乡下的二姨来家,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妈妈生下我之后,得了严重疾病。肚子鼓胀,寸步难行。别说没有奶水,连自理能力都没有。姥姥抱着我吃着“百家饭(奶),”这决非长久之计,无奈之下,姥姥托人把我寄养在外。当我回到妈妈身边,便有了生分的感觉。加上爸爸的早逝,生活的艰辛,妈妈性格变得令人难以捉摸。她会“无缘无故”的流泪,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我小心翼翼地做事,总怕惹她生气,还是勉不了皮肉之苦。她常爱同我讲的一句话是:“自己的事自己做!”我小小年纪,学着洗衣、打扫卫生、缝扣子……我拿着学校的奖状给她看,满以为她会夸奖我。她却说“去——去!差的远呢!”我默默地靠着墙角抹眼泪,心想:妈妈,别人都夸我是个可爱听话的好孩子,你为什么不爱我?我紧抿着嘴唇,发誓考试拿个第一,再以后又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所以,从小学到大学,我真的算是个好学生。二姨还告诉我,妈妈和她谈的最多的是我,她说:“月儿最小,性格又柔,我的身体不好,哪天走了,我最放不下的是她。我逼着她干活,不娇惯她,她得自立呀!她爸爸宠她,总夸她聪明。我看也是块料,她如果学坏了,那就坏的没边了,要学好了,没准能成材呢?她爸走时老叮咛我带好她,所以我得狠着心,要不怎么见她爸呢?”我恍然大悟,方知一切都是妈妈的良苦用心。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在家里也成了主要劳动力。跟姐姐拾菜叶子、捡煤核……最自豪的是给妈妈“刮痧”成了我的“专利”,妈妈认为我的小手轻柔刮得好,她感觉十分舒服。这枚铜钱在不停地运行中磨得又黄又亮,我把它也看成了宝贝,因为它能减轻妈妈的痛苦。
我和姐姐盼望着长大,参加工作挣了钱,那样妈妈就能过上好日子。谁料到,就在姐姐即将毕业的时候,厄运像魔爪似的把妈妈推向万丈深渊。她的精神恍惚,腹部时时疼痛难忍。我几次“刮痧”都无济于事,经医院检查才知妈妈患了绝症,且到了晚期。虽经多方治疗,未见好转。那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妈妈被推进手术室。由于放疗,妈妈的肠部多处穿孔,难以缝合。主治大夫一脸的严肃,并摇了摇头,只告我们好好观察,看能否通气?我不时的把手伸到她的臀部。妈妈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忽然她睁开眼睛,低低地说:“月儿,给妈妈刮痧吧,浑身好疼。”“不行呵妈妈,您伤口没长好呢?不能动的。”妈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我忽然摸到了妈妈的粪便,高兴的直喊:“通了!通了!”旁边的阿姨说:“孩子,那是底漏,快给你妈穿寿衣吧。”宛如晴天霹雳!怎么会呢?果真如此,慢慢妈妈声息全无。弥留之际,她头脑十分清醒。我们守在她床前,无语凝塞。姐姐已泪雨滂沱,我喉头发哽。鼻子发酸,泣不成声。妈妈说:“月儿,听姐姐的话。妈妈脾气不好,别怪妈——妈,别……”我哽咽地说:“妈妈,我没怪您呵。”忽然她伸出两根指头,又颓然放下。她半张着嘴,双眼未合,再也不动了。“妈妈——妈妈!”我和姐姐凄厉地叫着,姐姐轻轻地揉合住妈妈的眼睛。说:“妈妈,我明白了,您是说姐妹俩要相依为命,您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妹妹的。”我不停的摇晃着妈妈的右臂:哭喊着:“妈妈,您打我吧,您打嘛,我听话。”我心里明白充满了愧疚,她中年丧夫,带着几个孩子是何等的不易?倘若没有妈妈的“严厉,”哪有我的今天?亲爱的妈妈:你的爱是何等博大无形?您的爱怎么能让我沉沦?假如有来生,您还做我的妈妈!真的,我越来越理解给我生命的妈妈,死不瞑目的妈妈。我听人说,只要有爱,便会叩响九泉之下亲人的灵魂。亲爱的妈妈,我和姐姐爱您的呢喃,您可否听到?
忽然,我想到妈妈最后让我做的事。我慢慢地把她翻到侧面,用这枚铜钱在她的后背轻轻地刮着,边刮边流泪…… 月牙儿,女,山西太原人系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文散见于《诗选刊》《绿风》《星星》《诗歌月刊》《中国诗歌》《中西诗歌》《散文诗》《草原》《黄河《山西文学》等国内若干报刊或收录各种选本;多次获奖;正式出版诗集《青花瓷》《窗外有你》《诗文选萃——情韵》《十二女子诗坊》(合集)等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