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隔壁差班里有个孩子智商只有60，是智障。上学期期末考试我到他们班监考，终于认识他了，因为他就坐在靠近讲台的第一排，我的眼皮底下。
记得那天上午考语文。在胡乱填完几道有限的选择题后，他便坐着没事干了。显然阅读题和作文他都不会。他旁边的几个学生智力应该没有问题，却也跟他差不多，在填完选择题后就互相挤眉弄眼。他却很安静，既不东张西望，也不说话，只低着头玩他的笔。几分钟后当我的视线从别的学生身上收回来落在他身上时，他脚底下的白色球鞋边缘已经全被涂染成了蓝色。见我盯着他的鞋，他赶紧羞涩地拿出一张湿纸巾使劲擦拭。
又过了一阵，我突然发现他的衣服上有一只蜗牛在慢慢爬行。旁边一个眼尖的学生发现蜗牛和我的眼神后，捅了他一下，他又羞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温柔地拈起蜗牛，轻轻放进了上衣口袋里。显然，这只蜗牛是他“收养”的。看着他对这小生命的疼惜，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生出一种想要帮助他的强烈愿望。
拿起他的试卷，我看了一下作文题目：《永不忘记》，很好写的作文。于是俯下身问他：“你有朋友吗？”他不敢看我，只迟疑而略微哀伤地摇了摇头。我又问：“谁对你最好？”他轻快而干脆地回答说“妈妈”。听到这里我的心又被触动了一下，然后我告诉他：“这个题目一点也不难，你想对妈妈说什么话就写什么，只要会说话就会写作文。”他点了点头，真就拿起了笔。以后的几十分钟里他一直埋头认真地写着，我很欣慰。接着我又以同样的方法把相同的话告诉给了他身边几位智商正常而照样不会写作文的孩子，可惜却没有谁像他一样听话，都宁愿傻坐着发呆。
等到快收卷时，我看了一眼这个“蜗牛孩子”的试卷，虽然字迹歪歪斜斜，但竟然写了满满一大篇！我没有细看内容，因为对他而言，恐怕这已经是最大的进步了吧？于是我不失时机鼓励他说：“真棒，写得不错！”听到我的表扬，他又腼腆地笑了，却不说话。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智商有问题，我真不愿相信这么干净羞涩的男孩子会是智障。
第二天课间时分，在走廊里我遇见了他。见到我他小声说了句“老师好！”然后就躲闪着从我身旁走开了。看得出来，他是鼓了很大勇气才说出这句问候语的，因为在他脸上我读到了不自然。他的“知恩图报”让我心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滋味，我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拿他和那些智商正常却不懂礼貌的孩子比较。 这样的几次比较之后，我对他的关注就多了起来。于是好几次中午在去食堂打饭的路上我都注意到了他，每次他都是孤独一人在学校的小花坛边转悠。这个时候，教室里应该是最热闹的，而他却独自躲在这个角落和花草们为伴。他的那只蜗牛一定是在这里找到的吧？听说他们班的同学都欺负他，可以想象，一群自认为智商比他高的孩子会怎样对待这个“蜗牛孩子”。
有一天中午，我去图书馆时，居然发现他独自一人站在图书目录前翻看什么。当时我真想走过去问他需要什么，好帮他一把，但我还是停住了脚步。我不知道到底能帮他什么，也担心我的关注会给他带去不安，所以只能在犹豫中默默走开。
后来我病休，离开讲坛多年。有时我孤独的记忆会突然跳进过去那些当老师的日子，偶尔会莫名想起这个“蜗牛孩子”来。也许他早已不记得曾经有过我这样一个老师，但我却始终不能忘记他。也许他身上有种本真自然深深打动过我。记忆中，我一直觉得自己当初应该更多地帮助这个孩子，可是我能帮他什么呢？让他感觉到我关注的目光？让他在遇到困难时得到我给予支持的力量？或者，我可以和他一起转悠在花坛边跟蜗牛嬉戏对话？……
记忆深处的蜗牛孩子，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