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冲绳：爱心陶艺

梅慈敏

【时间】2016年月4日6日

【地点】日本冲绳岛与那原陶坊

【人物】与那原正守及其学生

当今流行诗与远方之说。从日本冲绳岛回来后，我会经常想起在陶艺村遇到的手工艺人，他们返璞归真，放弃大都市的烦嚣，来到静谧的小岛与陶结缘，以陶为生。他们的远方是什么? 他们的师父以什么吸引了这些年轻人？

Yachimun的中文意思是冲绳陶瓷器，位于读谷村的Yachimun正如其名，是著名的陶乡。这里遊客不多，田园幽静, 粗看与一般日本乡村相似，只是村口多了几间专门卖陶器的小店。

和精致细腻的中国陶器相比，读谷陶器的做工和质地都粗了些，但粗而不俗，手工感极强，有一种接地气的原始美，融合了琉球之古朴、和风之简约。有几家陶器店的隔壁就是作坊，遗憾的是谢绝拍照，我想这相机就白带了。

作坊午饭后小憩的年青人

中间这位穿黑衣红裤的叫小野更生丽，来自东京，只有她一人会说英语。我问她在哪个作坊工作，是否可以进入拍摄，并递过手机给她看了我以前拍的伊斯坦布尔匠人组图。好像这几张照片打动了她，她说去问一下师傅，让我等着。

没想到她的师傅会欣然答应，唯一的条件是只限于他的陶坊，不能拍别人的。于是我跟着小野往村里走，拐过几个弯，她便指给我看她师傅的背影。

走进与那原陶坊

作坊主与那原 正守

（Master Masamori Yonahara)

诗

手指在心弦上的触摸

远方

灵魂深处的一片净土

心有多大

爱有多广

净土

给特殊的孩子们*

（*本文最后部分对"特殊"二字有详细注解）

师傅的作品给人留下印象的是精细的镶嵌工艺。镶嵌是指将陶器的表面雕刻之后，在刻出的部位填入不同种类的的土，来展现花纹的技术。填入土之后的表面，会用刨再次处理。师傅在镶嵌时会用白土，这是为了凸显出使用松木烧的登窑的特征。白土较易受到火的影响，火直接烧的面和另面会有不同的质感。白土镶嵌的陶器会展现出像火舔过一般的柔软痕迹。

【取材】

【搅拌】（大缸）

【搅拌】 （小缸）

【过滤】

【压紧】

【拉柸】

【加柄】

这位甜妹子叫绵千里，来自广岛。

【细刻】

【烧窑】

小野带我来到登窑。可惜我去时不是开窑季节。一年中只有三次，每次开窑时，工作人员三班制连续烧七十二小时。

现在的北窑1992年由4名年轻的陶艺家发起，于那原正守是当年其中之一，他们共同修建了有13座连房窑炉的、史上最大的登窑，从这里烧出来的陶器叫"读谷烧陶"，在业界颇有名气，每年12月有艺术节在这里举办，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

【清理】

朴素的人，朴素的生活

盥洗室

厨房

四点过后，与那原先生过来留我和他的员工一起吃晚饭，说这就去买菜，并用最简单的英语问我是否不吃猪肉，当我回答说没忌口时，他自言自语道：“以为伊斯坦布尔的人都不吃猪肉”。我这才恍然大悟，一定是之前小野把我介绍给他时，提到我在土耳其拍的照片，师傅可能没听清，误把我当成土耳其来客了。

亲手下厨

临别时，我说要个陶坊网址回去科普，也以便今后联系，结果大家冲着我笑。原来，作坊没有网址，也没有电脑，师傅本人连手机也不用。不过资料倒是有，他拿出一本陶坊与冲绳科技大学合作研陶的介绍，里面图文并茂。

小册子的前半部分是英文，侧重介绍现状与未来：冲绳陶艺历来靠身传言教而无文字记录，近年来冲绳科大与陶坊携手科研，从泥土元素到烧窑温度都作了仔细分析，使传统工艺不仅有了宝贵的科学记载，而且其具体数据结果为今后改进工艺提供了方向。

小册子的后半部分是四位读谷村陶艺大师的访谈录，但只有日文。回美后，我托人将其中的与那原正守的访谈翻译成中文：

➢ 是什么促使你走上制陶之路的？

30岁结婚后，我开始在一个残疾人寄宿学校工作。刚开始时，由于不知道采用什么方式和孩子们交往，常常会感到不知所措。通过制作玩具、叫孩子们到家里一起生活等方式，慢慢就适应了和孩子们一起的生活。

随后，自己的孩子也出生了，看着孩子们各自成长的身姿，常常会有深深的感动。我参加了先辈自费开展的寄宿毕业生跟踪指导，发现几乎所有孩子回到家里或者残疾人设施后，都不能自立。我想打造一个可以让孩子们工作的环境，想和孩子们一起工作。带着这种想法，我访问了省内外可以雇佣残疾人的工作场所，去寻找自己可以做的事。

那时，访问了曾经是哥哥好朋友的大岭实清先生的作坊。看到陶泥制作现场的一瞬间，立刻感到"如果是这个，孩子们也可以，在这里应该有孩子们可以做的工作"。我马上拜大岭先生为师，想到这是创建孩子们的工作场所的第一步，完全没有感到不安，从那时起，经常熬夜反复练习。

➢ 作为陶工，受到哪些人、环境、和语言的影响？

高中毕业后，考进东京的美学院，学习设计。当时的老师木村恒久 “不要过多去关注为了出售商品而做的表面工作，请最求商品的本质” 的教导对我影响很大。同时，我也学到了“只要将自己的目标抛远方，就要坚定不移的向着目标前进”生活态度。在寄宿学校工作时，面对即将毕业的孩子们，先辈们“说不出发自内心的祝福”的话对我冲击很大，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不断考虑“这些孩子怎样才能好好的活下去”的问题。

➢ 师傅的烧制物融入了什么元素？

冲绳的食品文化。以前，一说到冲绳的小酒吧，就会想到岛酒和下酒零食，还有将汤汁浇在米饭上的妈妈的味道。有人提出希望作出更好的东西。在此，我们和用户进行交流沟通后再制作商品，同时也希望能够将与时代的相符的餐具器皿送到餐桌上。

➢ 今后的目标是什么?

在北窑的时候，还什么也没有学到，陶器也做不好，还有欠款，还谈不上制作商品。终于慢慢有些眉目了，但想法还是没有改变。无论是否能够量产，要保持“不能忘记陶器的本质”这原则。不仅仅是关注陶器，而是要一边关注世界的进步一边去制作陶器。同时向徒弟们传授“那怕只有一件，只要有自己满意的作品就可以了。要保持鉴赏作品的能力”。

工作室有许多用简单模子来制作的角皿等陶器。这反映出老师希望有残疾的孩子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东西的想法。陶器的图案会用细细的线，重叠的圆，粗粗的线等，这些代表了雨，水的波纹，闪电等自然界的一些现象。

在此磕谢远在中国、素不相识的余宁梅教授为我翻译以上访谈全文。

这篇谈话录为我打开一扇心灵之窗。

【结束语】

我的旅途常常充满了惊喜。这一次的惊喜并非只是破例拍摄陶坊，而是几周后读到这篇访谈录的中文翻译。本来，因为被这些朴素陶艺人的匠人精神所感动，我准备以《陶怡匠心》为题撰文。读了访谈之后，我才得知与那原大师当年从事陶艺的初衷，原来匠心的背后是爱心！

"只要将自己的目标抛远方，就要坚定不移的向着目标前进。" 三十多年过去了，与那原先生还在坚定不移地走着，一批又一批的残疾孩子在他的陶坊学习、成长、就业、自立。如今人们称他为大师，象小野、绵千里那样的年轻人慕名前来拜师学艺，桃李满天下。可否知道，当年刺痛他的"说不出发自内心的祝福"一语，改变了他的人生轨道，也改变了那些特殊孩子的未来。

或许，充满爱心的远方才更有意义，生生不息的传承才永远有生命力。

© C. Mei 梅慈敏 版权所有

我的这篇文章已在《中国国家旅游杂志》2017年的5月刋发表(以上三个版面）

【关于作者】
梅慈敏，自由摄影师兼撰稿人, 《中国国家旅游杂志》特约作者。出生于中国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外国 语言文学系，1985 年赴美留学，1992 年开始学习摄影，近年来 聚焦世界各地人的传承故事和鸟的湿地故事，因为两者皆在日 渐减少。 2018 年 3 月《鹤之旅》摄影个展由美国休斯敦美术学院举办（2018 国际摄影双年展分会场）。著有《手工匠人》摄影故事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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