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

孙志祥

农场连队前，北沿公路旁，你——一棵树，一棵并不粗壮的杉树，静静挺立着。
略微倾斜的树干，层叠曲直的枝杈，绿叶葱茏的树冠；然而，树干的底端，竟然缺失了一大坨，仅留下三分之一的躯干！
依稀是，四十多年前一次突如其来的横祸，让你蒙受几近濒危的磨难。
曾经枯萎过，曾经憔悴过。挣扎着挺过来，渐渐嫩绿点点，渐渐绿意浓浓。
记得那年初夏，夜深了，一帮男知青，熄了打谷场的灯火，急急奔到你的跟前，脱去沾满麦芒的衣裤，赤条条跳进小河，洗濯一身疲惫。你，苍翠的绿枝伴着蛙鸣随风飘曳。
记得那年隆冬，知青们开河归来，顶着凛冽的寒风纷飞的雪花，手提亮晃晃的阿锹，肩挑湿答答的簸箕，拖着沉重的步子，摸黑走过你的身旁。一样的银装素裹，一样的默默无语。
还记得那年秋天，盘桓在你枝丫缝隙间洒下的斑驳月光里，我倚着你，一声声叩问苍天，何日才能回城？
终于，我走了，远远地走了；而你走不了，经年累月头顶青天，矢志不渝地坚守在这片土地上。
三十多个春去秋来，今天，我又站在你的面前。抬头仰望你密密匝匝的绿叶，低眉轻抚你残缺不全的树干，敞开胸怀搂抱你褐色开裂的身躯。我唏嘘，泪眼婆娑。我滚烫的脸颊紧贴着你，我想倾听，你岁月的年轮里，该是怎样的激情回荡？
掏出手机，我情不自禁地留下你残缺而又壮硕的身影。
我忽然领悟，这是一种天意，一种象征，一种上苍的馈赠。我呢喃，我要带上你，让你走进暮色苍茫老气横秋的我，夜夜与你内心对话。你的隐忍，你的朴实，你的倔强，经久矗立在我生命的沃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