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桃树

昊哥

童年回忆

我老家是个丘陵山村，干旱少雨，土改时分了一个原来住长工的院子，北屋三间，东屋两间，西屋两间，南屋三间，院门向南，门厅一间，过厅一间。院南厕所一间，在院外；院北厕所一间，在院内，去厕所的廊道有半间。房契上写的清清楚楚，一共14间半。我记事的时候，叔叔婶子住西屋，爷爷住东屋，奶奶住北屋，南屋喂了一头爷爷从内蒙骑回来的黑毛驴。爷爷奶奶管它叫大青驴，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黑色的毛驴怎么变成青色的了？后来才知道，青色就是黑色。当然，后来成立合作社，都加入生产队了。

1958年我随父母离开家到邯郸，三年后再回来，印象里北厕所的屋顶已经塌架了。我家北屋后面是村里的后街，后街像条干涸的河道，裸露着山村的基石，历经几百年的风雨山洪冲刷，筋骨暴起，坑坑洼洼，伤痕累累。后街两侧都是一人高的石阶，我小时候还异想天开，老辈子的人为什么不向后开个门呢？那多方便啊？爷爷回答说：“那时候土匪多，打家劫舍，村子里的房子挨在一起，像城墙一样坚固，相互保证安全，大家都从大院门口出入，如果家家开小门，就不安全了！”

北屋老墙根下有株植物，不知道是哪只鸟播下的种子？神不知鬼不觉，从一米多高，两三年间就窜过了屋顶。我童年认知里始终叫它毛桃树，因为它的叶子长满了绒毛，扎乎乎的摘一片叶子，还会流出白色的奶汁，黏糊糊的。而且，爷爷奶奶都是这样叫它的。后来翻植物图谱，才知道它原是《诗经》里"其下维榖"的构树，桑科落叶乔木。这认知的错位像一封迟到的信，将三十年光阴寄回那个蝉鸣聒噪的院落。

那些被我们称作"毛桃"的聚合果，实则是构树雌花序发育成的球形复果。水红色的肉刺在盛夏积攒甜味，掰开来看，橙红果肉里嵌着黑籽，像某位天神失手打翻的胭脂盒。我们小孩子每次都是采摘一堆，像小松鼠一样啃食球果上的触角，好像桑葚一样甜，果子上红色的触角太少了，不够塞牙缝，所以必须啃一堆才能满足口感！

红色的球果还引起了蚂蚁们的注意，蚂蚁大军沿着枝干开辟秘密粮道，匆匆忙忙地忙碌着，树皮皴裂处凝结的乳白汁液，在暮色里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毛桃树的穗像一条条绿色的大虫子，肉乎乎的，像小手指头般，每年春天都会挂满树枝。

毛桃树的叶子可以做猪食，我们割的猪草不够，奶奶就会上房，站在屋顶上撸几把毛桃叶，剁吧剁吧放到锅里煮，加些棒子面、山药面，煮开锅就行了。想想那些年，猪猪们也是吃糠咽菜，艰苦度日的。

构树穗是那个年代的美食，春天是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满树挂的绿虫子胖乎乎的，采摘下来洗干净，拌了面粉上笼蒸熟，砸蒜做好蒜醋汁，加盐，有条件再滴几滴香油，拌在一起特好吃。与榆钱、槐花、柳芽一样，都是蒸苦泪的佳品。

叶片背面的绒毛原是抵御虫噬的铠甲，却被我们误作游戏道具。我们摘下肥厚的毛桃树叶，倒扣在脸上扮白胡子老翁，细绒粘在汗津津的皮肤上，痒的出奇。叶缘锯齿能划破手，奶奶总是用毛桃树汁涂抹伤口，说这是土地爷调的药膏。

最奇的是树皮。1963年的洪水冲垮石基墙，裸露出交错的毛桃树根。爷爷剥下半朽的树皮，纤维经络竟如麻线般柔韧。后来读《天工开物》，方知"榖树"树皮可造纸，蔡伦当年造纸的时候，是不是原料里就有这些毛桃树根？那些被我们攀折的枝桠里，原来藏着蔡伦改进造纸术时抚触过的温度。

离开老家已经快五十年了，不知道那棵毛桃树还在不在？每年春天的绿虫子还有没有人采摘？夏天红艳艳、肉乎乎的毛桃还有没有孩子来吃？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失落的情感。

我写这篇文章，查了百度，这种毛桃树种能在混凝土缝隙里萌芽，难怪当年它在石头地基下也能长得格外茁壮。

唉！终是老了，思乡之情让我想起了老家的一草一木，想起了那棵毛桃树。

作者：昊哥

美篇号：336701227

编辑：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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