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塘僧影

朗月清风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21年深秋的理塘,下午三点钟的天空之城把阳光酿成青稞酒,风掠过长青春科尔寺的金顶时,我忽然想起八年前在这里丢失的那片云——它曾停在毛垭大草原的尽头,那是我2013年第一次自驾318国道见过最美的云,像块未及收起的哈达。而此刻双脚再次踏上这片海拔四千米的土地,缘起竟藏在时光褶皱里,藏在一个年轻喇嘛的取景框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故事要从两年前那个浮动着像素的摄影群说起。根曲的头像始终是半张被红珊瑚念珠遮住的侧脸,直到某天他在朋友圈发了一组格木乡加须村的晨雾:萨迦派寺院的经堂在奶白色晨岚中若隐若现,转经道上的石板被酥油磨出包浆,最动人的是画面右下角那只侧头整理翎羽的白马鸡,头羽上的红斑像滴落在雪地上的朱砂。这个五岁便披上绛红僧袍的喇嘛,用二十多年诵经的手指按下快门时,镜头里流淌的不是简单的风光,而是把雪山褶皱里的光阴、寺院晨钟里的星辰,都酿成了可以触摸的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加细寺的轮廓在记忆里渐渐清晰:一百多个僧舍散落在格木河两岸,根曲的家就在经堂右方不远处木屋。他说早课时的铜钦号能震落松枝上的积雪,午后却可以背着相机钻进云杉林,让僧袍的下摆沾满草籽。萨迦派的绛红与青灰在他身上交织成独特的韵律——清晨在经堂用朱砂笔抄录《金刚萨埵修法仪轨》,午后在牧场用长焦镜头捕捉白马鸡的步姿——加须村的野生白马鸡泛滥成灾。暮色里又在佛龛前点燃藏香,看烟雾顺着数码屏上未修完的风光片袅袅上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镜头里的理塘总带着某种神性的呼吸:春季的高山杜鹃在悬崖峭壁间怒放,像菩萨衣袂上跌落的璎珞;夏季的措普沟海子倒映着六座雪山,游鱼在云影里穿梭如转世的魂灵;最难忘他拍的冬季寺院辩经场,十几个喇嘛的绛红僧袍在雪地上铺成盛开的莲花,惊起的寒鸦正从经幡阵里掠过,翅膀划破的不仅是冷冽的空气,还有世俗与信仰的边界。这些影像在我心里种下一粒青稞,在疫情反复的年月里,竟悄悄长出了重返的渴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此刻站在加须村的山头上,风马旗在头顶猎猎作响,远处群山的轮廓与根曲照片里的分毫不差。八年时光足够让一个幼僧变成熟谙光影的摄影师,足够让经筒转完十万圈六字真言,却让他镜头里的理塘愈发清晰——那不是旅游手册上的风景,而是一个修行者用二十年光阴,在雪山与经卷之间,在快门与诵经之间,编织出的关于故乡的密语。当我拨通他的电话,听筒里传来混杂着风声的问候“扎西德勒”,忽然明白有些缘分早被写在格木河的浪花里:他用镜头留住的,何止是理塘的晨昏,更是一个凡人在信仰与热爱间行走时,所踏出的每一步清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