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木香花

何太贵

听说实验中学靠河的围墙外有木香花，每年春四月，小城关于那里便起小小涟漪，“那里的木香花开了，那里的木香花开了”，今年居然看到有人在花、墙下做了视频——不及细看。今天是星期天，因为五一放假，补星期五的课。星期五我是第一二五节，第二节下课，回办公室浏览了一下所关注公号更新文章，在“大课间”还未结束时，匆匆跑下楼，推上电动车一溜烟向实验中学驶去。我从南边、实验中学正门旁那段河埂寻起，开始只看到紫藤——只是藤，没有看见花。寻寻觅觅，方于绿丛中找到一两朵、一两穗凋萎的苦槁：凋萎的形、枯萎的色。想起昨天刚去青坪看过紫藤，那里正开得盛，可是这城里河边却早凋谢，世间万物真是呈显很大的不同。走了一段，终不见那传说中的木香；看起来，河埂林荫透视角度的遥望——还有很长的通幽曲径，于是返回骑上电动车慢慢往北逆流而上。

透过黑漆的铁栅栏，感觉学校里很安静，墙那边只是教师停车的车位，车辆也稀疏。走到学校足球场位置时，里面却在大声唱歌——看到媳妇闺蜜、实验中学英语老师娅娅发的朋友圈，该校大概正在举行“文化周”之类活动。遥望前面人群攘攘，笑语欢声，阳光灿烂，墙边位置隐隐透出黄色——那木香花浮动如乳如沫的黄。为何说“隐”？因为柳荫掩映，河道弯曲——这时，校园里活动结束了，原来他们在举行“初三年级赛歌会”（这在我所在的学校是不可能的，差不多连学生拉屎撒尿分分秒秒都要拿来督导他们学习。在这强弩之末的紧张时刻，我觉得适当的放松应该是有益的，可是过于功利让部分高层那根神经崩至极限——我胡诌这些，觉得与今天“看花”稍微有点关系）。

再往前走，终于看到了那神话般的木香花。黄色的木香花我见过，原来修园里有一长廊，我曾年年在花藤下徘徊、驻足、流连，晴天、雨中都去看，也每年为它留下一些文字。可是，执政者理念愈益不同，大概因为担心晚自习时学生在长廊草木浓荫掩映下早恋，遂，那些也曾经茂茂盛盛馥郁芬芳的木香被连根拔除了——自此，每年春来春去，那里便是一片空芜单调。

但是，今年来实验中学这墙外看到了木香花——黄色的春天、如乳沫一样浮动的嫩嫩黄色。我觉得这一季我没有白过——其实什么时候我又觉得自己白活了呢？生命中任何时刻、包括痛楚都是上苍对我的无深情赐予，更何况这茂盛（可用得上“璀璨”一词）的木香花呢？

它和我以前在修园见到的差不多，只是更繁盛。细藤沿黑色铁件栅栏爬满。那些青色的细茎仿佛山间万道溪流渗入石缝，向左向右向上攀援，到墙头便蓬勃如云：云朵、云层、云雾、云幔，云蒸霞蔚之后有的又缕缕耷拉下，向微风中探索着无限可能；只它在那里缠绕、妖娇。木香花并不大朵，只如钱币般圆、团， 它的花是复瓣的，一瓣叠一瓣、一瓣压一瓣，重重叠叠层层累累，一朵花里就有万千繁复。更令人惊叹的是，它的花朵又仿佛是“复朵”的，同一根枝条上就缀了无数花朵，同一部位就簇拥了星辰般花朵，堆堆垒垒——要用多少爱怜与疼痛来容纳那无法挽留的美好？

下部多见藤（可是离开后，我怨责自己，竟未好好看过那藤），只隐约记得是青绿，像七姊妹花的藤、像蔷薇花的藤——不像葡萄的藤，缀零零星星小小黄色花朵——也许是下部阳光不充足？

我以前只看花，可是今天得用人来衬托花。有那么多人来看花，在花下、花前拍照。有男有女，多是女人，男人很少（像我这样好色爱花的男人大概很少）；有老有少，百分之九十是老人，只偶有一二年轻人——我只看到一个专门看花、拍照的女孩，然后是过路的。人群纷纷，纷纷说：“来看花，来看花”、“终于来看到花了！哪天我就说来……”老女人们穿红着绿，在花下请他人拍、或者自拍，摆各种pose。她们议论纷纷，语声清脆，脸上涂满阳光，与笑容混为一体，流溢着一种叫作“幸福”或是“愉悦”的东西。

这时，我听到学校里初三的走了，初一的又来了，广播里在喊一位老师的名字，我给张老师发信息：“娅娅，我趁这节没课，跑到你们学校墙外来看木香花，此时正听到广播喊你的名字。呵呵”“我过来上厕所，估计是到我了[破涕為笑]。”“再等几分钟，我要回去上最后一节课了。五一时大家聚聚”。

我看到一辆微型电动车驶来，坚持塞进不算宽的河埂林荫道。后来，我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娇小的女人从微型电动车后往地上搬东西，心想“咦，会享受！把折叠桌椅和简易茶具带来，坐在木香花下看春光品香茶，倒是不错。”一转身，又看到折叠方桌上耷拉下一青旗，上书“移动摄影师”几个字。一波一波的人。一拨人来了、走了，又一拨人来了，来来往往、牵牵连连不断。

我知道这是春天的吸引、春光的吸引、美的吸引。距离早上最后一节课还有20分钟，我离开了。再过一段时间，那些木香花就会凋谢，香消玉殒；可是今年秃尾河边实验中学墙上的黄色木香花，会一直开在我心里；南高原的风会把它们淡淡的香带到天涯海角、和星辰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