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4，【苏生读苏词】，《卜算子·蜀客到江南》

苏生

编制 || 苏生
图片 || 网络

卜算子·蜀客到江南

苏轼

蜀客到江南，

长忆吴山好。

吴蜀风流自古同，

归去应须早。

还与去年人，

共藉西湖草。

莫惜尊前仔细看，

应是容颜老。

二、注释：

1. 蜀客：苏轼自称，因其为蜀地（今四川）人。

2. 吴山：指杭州吴山，代指江南山水。

3. 吴蜀风流：吴地（江南）与蜀地的人文风情。

4. 藉：坐卧其上。

5. 尊前：酒杯前，指饮酒时。

三、白话翻译：

我这蜀地之人来到江南，总难忘吴山的美好风光。吴地与蜀地的风流韵致自古相通，真想早早归去。

还想与去年的故人一同，醉卧在西湖边的芳草之上。莫要等到举杯细看时，才惊觉彼此的容颜已老。

四、写作背景：

此词作于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苏轼时年三十九岁，任杭州通判。时值王安石变法推行之际，苏轼因政见不合自请外放，辗转于江南各地。词中“蜀客”自称，既点明其蜀地出身，亦暗含宦游江南的漂泊之感。上阕“归去应须早”看似思乡心切，实则暗喻对新党专权的不满；下阕“共藉西湖草”追忆与张先、陈襄等旧友的西湖雅集，末句“容颜老”则融入了对岁月蹉跎、理想未竟的深沉感慨。

五、作品赏析：

此词以简淡笔墨抒写深沉的人生感慨，将地理空间的转换与时间流逝的怅惘交织，展现苏轼晚年对生命与归途的思考。

上阕开篇以“蜀客”自称，点明异乡客居的身份，而“长忆吴山好”既是对江南山水的眷恋，亦暗含对故乡蜀地的遥思。吴蜀两地虽相隔千里，但“风流自古同”一句，以文化共通性消解地理距离，凸显词人豁达的宇宙观。末句“归去应须早”看似抒发归隐之愿，实则隐含对宦海浮沉的疲倦——苏轼一生屡遭贬谪，此际虽任杭州要职，却已生“小舟从此逝”的退意。

下阕转入对往昔的追忆。“还与去年人”呼应“长忆”，将时间拉回曾经与友人共游西湖的片段。“共藉西湖草”的闲适画面，与“尊前仔细看”的现实场景形成强烈对比：昔日醉卧芳草的潇洒，终被“容颜老”的唏嘘取代。此处“看”字尤为精妙，既指举杯端详故人面容，亦隐喻对生命本质的凝视——青春、友情、抱负皆如杯中酒影，在时光中渐渐模糊。

全词结构精巧，空间上从蜀地到江南再聚焦西湖，时间上从过往到当下再指向未来，形成多维度的抒情网络。“莫惜”“应是”等虚词的使用，使感慨显得节制而含蓄，符合宋代文人“哀而不伤”的美学追求。结尾处“容颜老”的轻叹，与开篇“归去早”的期盼构成闭环，揭示出永恒的人生困境：身心的归宿，终究难抵岁月的侵蚀。

六、写作特点：

此词的艺术特色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1. 时空交错的抒情结构

词人将地理（蜀—吴）、时间（去年—如今）、人事（独游—共饮）三重维度熔于一炉。上阕以空间转换起兴，下阕以时间对比收束，“吴蜀风流”的历史纵深与“西湖共藉”的个人记忆相互映衬，形成“大历史”与“小叙事”的交响。这种手法既拓展了词的意境，又深化了生命主题的普遍性。

2. 平淡中见深致的语言风格

全词无一险字僻典，却于寻常语中蕴含哲思。如“长忆吴山好”的“好”字，看似浅白，实则浓缩了对自然、人文的双重礼赞；“应是容颜老”的“应”字，既有推测之意，又暗含无可回避的宿命感。苏轼晚年词作常以淡语写浓情，此词正是“渐老渐熟，乃造平淡”（《与侄书》）美学主张的实践。

3. 对比手法的多重运用

空间对比：蜀地的险峻与江南的温婉；

时间对比：去年的共醉与当下的独酌；

情感对比：“归去早”的急切与“容颜老”的无奈。

这些对比不着痕迹地编织成情感张力，使词的意蕴层叠递进。

4. 自我对话的抒情模式

词中隐含双重自我：身为“蜀客”的漂泊者与渴望“归去”的觉醒者。上阕“应须早”是理性的劝诫，下阕“莫惜”则是感性的沉溺，二者构成心灵的博弈。这种内在对话性，打破了传统词作单向抒情的模式，更具现代性意味。

5. 意象系统的象征隐喻

吴山/西湖草：象征自然永恒；

尊前酒：隐喻生命短暂；

容颜老：指代时间暴力。

这些意象形成“自然—人世—时间”的隐喻链，使词的哲理性超越具体情境，指向人类共通的生存体验。

6. 音韵跌宕

选用上声“好、早、草、老”为韵脚，声调由扬转抑，与词意衰颓之感相契，体现声情合一之妙。

7. 词体与诗性的融合

苏轼以诗法入词，在此词中表现为两点：

以议论为词：“吴蜀风流自古同”突破词体“缘情”传统，展现史家眼光；

以理趣胜：末句从白居易“向晚多愁思，闲窗柳影中”化出，但更重思辨而非感伤。

这种创作实践，标志着词从“小道”向抒情言志并举的文学体裁转型。

七、历代名人点评：

1. 杨慎《词品》：“‘归去应须早’五字，道尽宦游人心事，其味在咸酸之外。”

2.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东坡此词，愈平淡愈悲怆，结句尤令人悚然自警。”

3. 夏承焘《唐宋词欣赏》：“‘共藉西湖草’写少年疏狂，‘尊前仔细看’写中年沧桑，二十字说尽一生。”

4. 叶嘉莹《论苏轼词》：“空间上的吴蜀对照，时间上的今昔映衬，构成纵横交错的美感网络。”

5. 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宋诗概说》：“苏轼将地理风土转化为生命诗学，此词可视为东方版的《奥德赛》。”

2025.04.27于千朵莲花山

Thank you for re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