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花期

美心门

人的一生，走着走着繁花似锦，走着走着又暮色四合。生命的花期，不尽相同，但生命的坚韧，美美与共。世界赠予的疾病、衰老，无力抗拒，不期而遇的美好，却在任何时候都能为生命锦上添花。——引言 生命的花期浦宁　　春暖花开，每个周末回家，只要天气许可，我和先生都会尽可能带父母上春山，赏春光。　　爸爸身体向来硬朗，86岁高龄走起路来还虎虎生风，爬山比我们还利索。妈妈80岁，年轻时是“东岭一枝花”，漂亮、贤惠、能干。从前，家里的事情，从一大家子的一日三餐，到五层楼的打扫卫生，都是妈妈在操持。年轻时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爸爸，在家完全是个“甩手掌柜”，每天吃现成用现成，什么都不用操心。退休后，爱好写作的爸爸，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创作，出版了五本书，还成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妈妈心疼爸爸熬夜写稿，一边数落，一边把鸡蛋、牛奶、水果送到爸爸书桌旁……　　这样的岁月静好，原以为一直能持续。然而病情打乱了所有的节奏，就像风铃滑下高坡，在地面发出脆响。　　妈妈开始老是忘事，我们也没太在意，以为年纪大了很正常。三年前，做得一手好菜的妈妈，却再也不能在厨房的小天地施展她的才华。原本贴心照顾爸爸的妈妈，现在倒过来，要爸爸全身心照顾妈妈了。　　爸爸年轻时英俊、魁梧，和妈妈非常登对，是别人眼里的“神仙眷侣”。退休前，爸爸在法院工作，当了14年执行庭庭长，坚毅、果断。别人眼里威严的法官，对待妈妈却格外温柔。　　原来饭来张口的爸爸，现在学会了炒菜、烧饭；原来衣来伸手的爸爸，现在学会了料理家务，妈妈每天穿的衣服，都是爸爸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就像当年妈妈照顾爸爸，现在爸爸也是有好吃的，自己舍不得，都要省给妈妈吃。　　妈妈潜意识里，一直在买菜、烧饭。每次回家，带他们去饭店吃饭，妈妈总是抗拒上车。“到外面花这个钱干什么？我会烧的。”　　妈妈非常好客，出门只要碰到熟人，她都要热情地邀请：“到我们家来玩。”　　带爸爸妈妈和朋友聚餐，妈妈每次都很恍惚，以为在自己家里，每次举杯，都喝得格外豪气：“干杯！常来啊！”　　妈妈的病情愈发严重。上周末回家，带爸爸妈妈出去吃饭。搀着妈妈的手，明显感觉脚步迟缓了很多。带到餐桌旁，我叫妈妈坐下，妈妈左右转了几圈不知所措。妈妈爱吃的红烧肉上桌，我连夹了两块放在妈妈碗里，妈妈夹起一块就要递给我：“你自己呢？”　　想着漂亮、能干的妈妈，被岁月侵蚀得如此孱弱、不堪；想着含辛茹苦养大我和弟弟妹妹的妈妈，在快忘了自己的时候，却还记得捧在掌心里的孩子，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忍不住掩面而泣……　　从洗手间平复心情回到座位上，妈妈直愣愣地看着我：“到哪儿去了？怎么了？”她还用手指了指我的眼睛，心疼地说：“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出生时9斤，人称九斤姑娘。”爸爸的幼儿实录记录了我幼年的点点滴滴，却没有记录妈妈为此差点搭上性命。妈妈生我时大出血，当时医疗条件不发达，是外婆用糖水一点点喂，才把妈妈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妈妈并没有因此而退却，两年后生下我的弟弟，四年后又生下我的妹妹……　　生病前，每年带爸爸妈妈外出旅游，妈妈总是会背一挎包，里面装着存折、钱，她不但是家里的“财政部长”，还是百事通，小到家里的东西放哪里，大到亲戚朋友的电话号码，只要问妈妈，一问一个准。　　生病后，妈妈却连基本的生活料理都成了难事。妈妈身材好，又爱漂亮，每次衣服穿搭，都时尚、得体，同事、朋友见了，无不夸妈妈气质好，长得好看。前阵子，妹妹给妈妈洗头，妈妈一时清醒，突然感慨：“我吃什么东西了？怎么会这样？我现在的衣服穿得像什么样子啊？”　　许是从小节约惯了，我们给妈妈买的新衣服、新围巾、新鞋子，她舍不得穿，眨眼被她藏得无影无踪，问她藏哪里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上个周末，带爸爸妈妈去赏花。油菜花开得正旺，层层叠叠，起伏在山坡上，就像春天种下的金色梦海，无边伸向远方，和蓝天相接。妈妈在油菜花海里笑得像个孩子，甚至还会像孩子一样使使性子。爸爸一个劲地哄着妈妈，妈妈被宠得像个公主，爸爸妈妈步履蹒跚，但在明晃晃的太阳下，我分明看到了爸爸妈妈年轻时也在这样的油菜花海里欢快、雀跃的身影。　　每年必看的梅花，今年去得迟了些，梅花已经开谢了。在树影横斜中来回走动，寻梅不遇，我有些怅怅然。突然，先生像发现新大陆，大叫：“看，这边的树枝上还开着！”　　我扶着妈妈，和爸爸一起闻讯赶过去，果然，斑驳的树干、树枝上，零零散散开出了鲜艳的梅花，或一枝独秀，或三五成群，娇弱的身躯冲破粗壮、强硬的阻挠，在春风里起舞，绽放最美的色彩，奏响生命的乐章。　　我凑上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繁花凋谢，这小小的几朵才从夹缝中博得生机，获取阳光、雨露，蓬勃绽放，生命的顽强让人叹为观止。　　梅林中间是一片空旷的小广场，不知是不是受梅花绽放的影响，妈妈情不自禁跳起了舞。生病前，妈妈和朋友每天在我家门口跳广场舞，爸爸还特地买了音响，每天一到点，就把音响搬到家门口。爸爸对妈妈的爱，没有甜言蜜语，却尽在日常的点点滴滴。　　人的一生，走着走着繁花似锦，走着走着又暮色四合。生命的花期，不尽相同，但生命的坚韧，美美与共。世界赠予的疾病、衰老，无力抗拒，不期而遇的美好，却在任何时候都能为生命锦上添花。　　回程路上，妈妈有些累了，沉沉睡去。满是皱纹的脸、花白的头发，仍掩饰不住她的清秀、温婉。做个好梦，春天用声音奏乐，用色彩描绘，生命的花期，四季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