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刘伟杰</p><p class="ql-block"> 四月的风裹着桃花香撞进窗棂时，蛋白柳的嫩芽正悬着露珠。昨夜春雨在檐角滴落整宿，此刻却化作千万枚碎银，在初晴的晨光里晃动着微芒。远处的棋盘山褪去灰褐冬衣，露出青黛色的脊梁，仿佛蛰伏的巨龙正舒展筋骨，鳞片在云霞间若隐若现。</p><p class="ql-block"> 我总记得儿时春天回乡下。看见辽河东岸枣红马踏碎冰封的溪流，蹄声惊起芦苇丛里的水鸟，双翅掠过水面时，抖落的水珠在阳光下织成虹桥。那时的索龙岗满坡的野杏花如粉雪翻涌，父亲说这是大地酿了整冬的酒，此刻正醉醺醺地倾倒芬芳。而今钢筋森林里再也看不到儿时乡下的春天，但每逢春深，总能在城市转角遇见一树迟开的桃花，枝桠探出灰墙，花瓣飘落在行人的肩头，像是时光偷偷塞给都市的温柔信笺。</p><p class="ql-block"> 草木对光阴的深情最是动人。法轮寺的白玉兰总在清明前夜悄然绽放，月光浸润的花瓣薄如蝉翼，晨钟敲响时，整棵树便成了凝固的浪花。老僧扫着石阶上的落英，帚尖掠过青苔的沙沙声里，藏着古卷中"一花一世界"的偈语。而北塔湖畔的蒲公英更似执拗的诗人，偏要在水泥缝隙里撑开金色小伞，风起时便散作漫天会飞的诗行。</p><p class="ql-block"> 在浑南新区的鸟岛湿地公园，我见过最倔强的春天。去年冻雨折断的芦苇并未死去，断茬处萌出的新芽比往年更青翠，水鸟掠过时，涟漪里漾开整片天空的湛蓝。野鸭妈妈带着绒毛未褪的雏儿凫水，幼崽们排成晃动的省略号，将倒映的云影搅成细碎的光斑。最惊艳的是某处废弃铁道旁，锈迹斑斑的轨道间，不知名的野花连成紫色星河，火车轰鸣驶过浑河大桥的瞬间，花瓣与铁轨共振出春天的轰鸣。</p><p class="ql-block"> 暮色中的桃花最堪入画。夕阳将云絮染成橘粉，花枝在晚风里摇曳，地上碎影斑驳如打翻的胭脂盒。有老者支起画架，羊毫蘸取的不是颜料，分明是流淌的春光。年轻情侣在花树下拥抱，衣袂间沾着花瓣，恍若从《牡丹亭》折子里走出的才子佳人。就连流浪猫都懂得在浑河岸边落英铺就的绒毯上打滚，沾得满身香气，像是披着花瓣织就的锦袍。</p><p class="ql-block"> 我常驻足看孩童捕捉柳絮。他们跳脚挥手追逐，将飘飞的絮朵称作"会跳舞的棉花糖"。有小姑娘把柳枝编成花环，戴在泰迪狗的头上，那犬儿竟也懂得配合，端坐着宛如加冕的春之使者。这让我想起《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扑买春色"，原来千年过去，人们追逐春光的热望始终未改，变的只是追逐的器具与姿态。</p><p class="ql-block"> 最妙的当属夜雨后的清晨。露水将每片叶子都打磨成翡翠，陈旧的蜘蛛网缀满水晶珠链，连最普通的车矢菊都成了缀满钻石的皇冠。晨跑者的脚步惊起草丛间冬眠的小青蛙，这些碧玉雕成的小东西弹跳时，露珠便在半空划出微型彩虹。环卫工人扫去满地残红时，扫帚在地上写出的，何尝不是一首首关于轮回的朦胧诗。</p><p class="ql-block"> 沈阳的春天总带着北方的侠气。前日还见浑河湿地公园的连翘开成金色瀑布，昨夜忽来场夹着冰粒的雨，清晨却见落花与残冰相拥而眠，宛如琥珀封存着季节交替的瞬间。这样的春天教人懂得：真正的美从不需要温室庇护，正如北塔的古塔砖缝里年年绽放的二月兰，越是艰难处，越要开得恣意汪洋。</p><p class="ql-block"> 暮春将尽时，我会收集各种花瓣做成标本。桃花瓣夹进《陶庵梦忆》，李花收进青瓷小罐，连杨树飘落的"毛毛虫"也郑重其事地贴在宣纸上。这不是徒劳的挽留，而是学着草木的姿态——把每个春天的光影都酿成种子，待寒冬围炉时，这些记忆便会生根发芽，在心上开出一整个永不凋零的四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5年4月2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