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莫名其妙

余杰

我们曾经莫名其妙

记得我在临港新城上班的时候，有一次在在滴水湖畔接待一群知青朋友。我们在观海公园的思南鱼雕塑前合影留念后，一天的活动结束了。大家陆陆续续走上客车，我作为东道主站在车厢下对着朋友们高喊了一声，再见，出发！
几年过去了，偶遇那次前来临港新城游玩的朋友。他一把握着我的手说：你忘记了吧，那次在观海公园回家的时候，你对着我们大家说了一句出发、再见，我的心啊立刻扑腾扑腾跳了几下。
我一听，很纳闷。这是多么平常简单的一句话。

朋友告诉我：在上中学的时候，我的一位老师一直很关照我。我知道他是单身一人，解放前曾经当过国民党政府里的办事员。解放后来到学校教书，差一点被打成了右派分子。文革开始后他被红卫兵斗过几次，说他是漏网右派。我们进学校的时候，他被安排担任我们的数学老师。那时根本不上课，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在我们班里，他看到有的同学欺负我这个黑五类的子女，总是想方设法护着我。后来我们要上山下乡了，他在暗地里想了许多办法，试着帮我搞病情证明，搞家庭困难证明，就是不想让我去上山下乡，结果都没有成功。临走的那天晚上，他到我家里，与我的父母暗暗叹息哭泣。第二天走的时候，我们在学校里坐上大客车后，他神情沮丧地站在车旁注视着我。那个眼神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怜惜、悲伤、无奈、无助。在口号声、哭泣声、喊叫声中，我只听到他说了一句：再见！出发！说完，他一扭头就走了。

等到我两年后回家探亲的时候，从父母的口中得知，老师在我上山下乡后，一直请假在家。父母去看望过几次，他神情忧郁，不久得了癌症死了。
你一定想知道这位老师为何对我这样好？从父母的口中知道，原来老师在解放前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他的儿子长得太像我了。老师告诉我的父母，每天看到我，就会想起在台湾的儿子啊！
原来如此。
再见，出发！
四个字。出发日的故事。我边听边感慨啊，多好的老师，要是活着多好啊。在旁人眼里是这四个字太普通了，但在我的朋友心里有着多么不寻常的故事啊。

朋友告诉我，那时去上山下乡，开始我还以为是像中学里下乡劳动一般。去上一些时间就可以回来了。没有想到，我们差一点回不来了。所以他说：每次有事外出，我害怕听到再见、出发。我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都会一惊！这四个字会勾起我对于那个日子的回忆。在一刹那间，我们离开了上海。从此，我们都是接受农民教育的人了。
他继续说，现在想想，出发容易回来难啊！那时，一抬腿一迈步就莫名其妙的出发了。结果是整整十年的时间，与黄土作伴，与锄头为舞。再想回到父母的身边比登天还难啊！好不容易熬到1978年，云南农场的知青们搞了一个写信请愿，大返城才开始，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记得回到上海走出车站的时候，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那句话：再见，出发！
人生旅途上有许多次再见、出发，谁也数不清有过多少次的出发。以旅游的出发、工作出差的出发为例，能够记住几次准确的时间呢？但是对于我们来讲，一生中的上山下乡那次出发日会记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