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的人间烟火（散文）

无边月

隔着玻璃的人间烟火

文/无边月

图/网络图片





书房的玻璃窗永远擦得透亮，却也永远隔着一层冰冷的距离。案头摊开的《孟子》还停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那页，墨迹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可当我抬头望向窗外——暮色里，老妪蜷缩在巷口，裹紧褪色的棉袄。风卷起她脚边装着空塑料瓶的蛇皮袋，哗啦声响惊飞了梧桐树上最后几片枯叶。

“我读得了圣贤书，却管不了这窗外事。”

这已不是第一次遇见她。上个月清晨，我捧着热豆浆路过，看见她枯枝般的手指正在垃圾桶里翻找。晨光落在她灰白的发丝上，恍若覆了一层薄霜。那一刻，我攥紧手中纸杯，温热透过杯壁传来，可与她目光交汇的瞬间，掌心只剩细密的冷汗。

“心生怜悯的是我，袖手旁观的也是我。”

想开口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喉间却像卡着带刺的玫瑰花瓣。最终，我只是加快脚步，任由愧疚在身后蔓延。这种撕裂般的矛盾，像尖刀一样不停刺痛我的心。

此刻隔着玻璃，我看见她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馒头，小心掰成小块。几只流浪猫不知从哪钻出来，围着她脚边打转。她布满冻疮的手轻轻抚过最瘦弱的橘猫，嘴角竟扬起一抹笑意。这个画面与书页上“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轰然重叠，烫得我眼眶发酸。圣贤书里的道理字字珠玑，可面对活生生的苦难，我却成了被玻璃隔绝的看客。

这样的割裂感，早已刻进时代的骨子里。去年暴雨倾盆的傍晚，地铁站口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浑身湿透的外卖员蹲在台阶上扒着凉透的盒饭，雨水顺着头盔边缘流进衣领，他却浑然不觉。那时的我，刚结束一场"人文关怀"的学术讨论，背包里还装着精致笔记本。站在遮雨棚下，看着他在雨中狼吞虎咽，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纸巾，直到纸张被汗水浸得发皱，最终还是被人潮推着远离了那个角落。

“共情的是我，无能为力的也是我。”

而这样的瞬间，在生活的长卷里不断复现：社区公告栏猩红的募捐启事刺得人眼疼；短视频里，山区孩子冻裂的双手紧握着课本，眼神清澈却灼人；新闻里，难民抱着襁褓穿越边境，身后扬起漫天黄沙。每次划动手机屏幕，那些画面都像火漆封印，烙在心底，却又在合起屏幕的刹那，被惯性的冷漠悄然覆盖。

我能背诵“达则兼济天下”的千古名句，却连为巷口老妪送一件厚棉衣的勇气都没有。

深夜，我常思索这矛盾从何而来。是害怕善意被误解？还是习惯用冷漠包裹柔软？是生活重压消磨了热情？抑或是社会的复杂，早已让人心筑起了层层防备？月光漫过窗台，洒在《陈情表》泛黄的书页上，"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的恳切，与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担当，像两柄银烛，照亮了我蜷缩在阴影里的怯懦——原来真正的悲悯，不该只在书页间，更不该困在这看似透明却坚不可摧的玻璃牢笼内。

那些视而不见的苦难，欲言又止的同情，终将成为悬在心头的秤砣。某个寻常的清晨，当我再望向巷口，只剩满地落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她佝偻的身影已无处可寻。这份失落与自责，比任何时候都更灼人。它像一记重锤，敲碎了我用犹豫和怯懦筑起的高墙——我们所逃避的不仅是帮助他人的责任，更是对生命本真的辜负。

合上书卷，我推开那扇隔绝了无数个日夜的玻璃窗。夜风裹着寒意袭来，却让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远处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下，我攥紧了刚买的热牛奶和棉袜。

被文字烫过的良心，终究要在人间烟火里淬火重生。

或许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这次，我愿做一个打破隔阂的人——因为真正的圣贤之道，从来不是束之高阁的学问，而是掌心传递的温度，是明知艰难却依然伸出的手，是将点点善意化作照亮人间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