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乡邻乡亲

涛兄

晨光熹微时，老槐树下的青石板上已坐着几位老人。王大爷总爱用豁了口的搪瓷缸喝着浓茶，茶叶是自家后山采的野茶，经了霜的叶片在滚水里舒展，飘出带着松针香的气息。他常说：“这茶啊，得用井水泡，自来水总差着股子活泛劲儿。”说话时，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十年看庄稼生长的经验。

村东头的李婶总在清晨第一个推开木门。她家屋檐下挂着成串的红辣椒，像一帘流动的火焰。腊月里她蒸的年糕，糯米里掺了桂花，用新鲜粽叶垫着蒸，揭开锅盖时满村子都飘香。谁家媳妇坐月子，她准保端去一海碗金黄油亮的鸡汤，汤面上浮着的枸杞像散落的红宝石。

村口小卖部的张叔有本磨得发亮的账本。孩子们赊的铅笔橡皮，他用铅笔头记着；老人拿药的账，却总用钢笔郑重写下。去年冬天下大雪，他连夜给五保户送炭，棉鞋陷在雪里拔不出来，硬是光着脚走完了最后半里路。第二天发烧卧床，窗台上却堆满了乡亲们悄悄放的鸡蛋和红糖。

夏夜乘凉时，晒谷场就是天然剧场。赵家小子用旧轮胎和木板做了个秋千，月光下荡起来能看见整片稻田的波浪。刘奶奶摇着蒲扇在讲故事，说从前闹饥荒时，家家户户凑出半碗米。在祠堂前支起大锅熬粥。她枯瘦的手比划着：“那时候的粥啊，清得能照见人影，但喝下去浑身都暖。”

最热闹还数谁家办红白事。娶媳妇时，晒谷场上摆开三十张八仙桌，各家自带的板凳高矮不一，却都擦得锃亮。女人们在后厨穿梭，大铁锅里炖着整只的猪，蒸汽裹着酱香往人心里钻。白事上，男人们轮班守夜，女人们默默纳着寿鞋底，麻线穿过千层布的声音，比任何安慰的话都实在。

如今水泥路修到了村口，小楼也多了起来。但谁家灶台熄了火，隔壁照样会递来烧红的炭；谁家孩子放学没人接，槐树下的老人自然抢着帮忙。这些细碎的光亮，就像李婶家屋檐下的辣椒，晒得越久，颜色越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