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行，心思与八卦城

李文斌

西北行，心事与八卦城

西北八大金刚群的消息提示音像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我心上。群主陈雪雁@所有人，点名要我、老五两口子组队去新疆八卦城送货。

我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犹豫——二毛那边确实没货源，可陈雪雁好像揣着本糊涂账，她能追着问三四个回合。群里其他人总打趣说陈雪雁是“专挑主心骨”，可只有我清楚，这丫头眼里藏不住的星光，都落在我这个比她大五岁的老卡车司机身上。

货运这行讲究避嫌，更怕耽误人家前程，我只好变着法儿躲，却躲不过她那句“少了你这趟没主心骨”，话里话外的依赖，让我再推就显得矫情，咬咬牙应了下来。

出发那天，沈阳皇姑屯货运站里，三辆大货车像三头整装待发的钢铁巨兽。这里是陈雪雁的老家，出发前，我们在她家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东北大炕上摆着酸菜炖白肉、熘肉段，陈雪雁指着铁锅炖大鹅对我说：“我被困新疆策勒县和你说的亲自给你做这道菜，不过，哈哈哈，这是我妈做的。”

陈雪雁的老父亲还开了坛自酿的苞谷酒。酒过三巡，陈雪雁给我添菜时，指尖在碗沿多停留了半秒，火光映得她耳尖发红，我低头扒拉米饭，不敢接她递来的眼神。她父母好像看出点什么……

　　饭后，我钻进自己的车，后视镜里她正踮着脚检查车厢篷布，马尾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老五两口子的车已经发动，秀美探出车窗朝我挥手。引擎轰鸣声中，车轮碾过柏油路的震动顺着座椅传来，这场裹挟着隐秘心事的西北之旅，就这么启程了。

车队刚出辽宁，就碰上件稀罕事。在服务区休整时，陈雪雁风风火火跑过来，怀里抱着个纸箱，说是在路边救下的小奶狗。五只湿漉漉的小家伙挤在一起直发抖，粉嫩的小爪子扒拉着纸箱边缘，发出细弱的呜咽。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顺路捎到兰州，那边有流浪动物救助站！”递奶瓶时，她的手指不小心擦过我的手背，我慌忙缩手，却看见她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老五两口子凑过来调侃，说陈雪雁这“货运车队”要改成“爱心专列”，秀美更是掏出手机给小狗拍起了视频，镜头里毛茸茸的小家伙们抢着喝奶，憨态可掬，而我余光瞥见陈雪雁蹲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我给小狗擦毛的样子。

　　越往西走，天气越无常。行至河西走廊乌鞘岭，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拦住了我们的去路。雨幕如帘，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道路瞬间变成泥泞的河道，山体被雨水泡得松动，碎石不时滚落。

我握紧方向盘，手心全是汗，通过对讲机和大家商量对策。陈雪雁的声音比平时沉稳许多：“前面两公里有废弃道班，我导航带你们过去。”她的车灯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像一颗倔强的星星。等车子安全停靠，她冒雨送来热姜茶，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领口，却笑着说：“师傅的手稳，跟着你心里踏实。”我别过脸，望着雨帘发呆，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雨声。

　　在青海冷湖镇，我们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沙之战。狂风裹挟着黄沙，铺天盖地而来，天地间一片昏黄。能见度不足五米，车子在风沙中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被掀翻。我咬紧牙关，死死握住方向盘，陈雪雁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少见的严肃：“我开双闪在中间，老五收尾，都跟紧了！”对讲机里沙沙的电流声中，我仿佛看见她挺直的脊背。等沙尘暴过去，她跳下车，举着毛巾就来帮我擦挡风玻璃，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睫毛上沾着沙粒，却笑得灿烂开玩笑说：“师傅的车技又救了我们一回！”我接过毛巾自己擦，不敢看她离得太近的脸。

路上的烟火气最动人。每到饭点，三辆车就默契地停靠在路边。秀美是做饭的一把好手，支起简易灶台，不一会儿就能变出红烧肉、酸辣土豆丝。陈雪雁总爱凑过去打下手，结果不是把盐当成糖，就是把酱油倒多了。

第一次尝她炒的青菜，咸得我直皱眉，可看着她紧张又期待的眼神，愣是把整盘菜吃光了。老五在旁边笑岔了气：“陈老板这手艺，专治挑食！”秀美却直夸她有进步，还手把手教她颠勺。夕阳把四个忙碌的身影拉得老长，在戈壁滩上画出温暖的剪影，而我低头吃饭时，总感觉有束目光比夕阳更灼热。

当我们行至新疆达坂城时，又与大风展开了一场抗争，我们这趟货运的目的地是新疆八卦城，本来不走达坂城，可陈雪雁车上有乌鲁木齐的货，所以我们绕道从乌鲁木齐去八卦城就路过达坂城了。

　　这里的风似乎有着无穷的力量，呼啸着扑向我们的车子。车辆在风中艰难前行，如同逆水行舟。我加大油门，试图与狂风抗衡，可车子还是被吹得偏离方向。陈雪雁和老五通过对讲机不断交流应对方法，她突然说：“师傅，听我指挥！”声音冷静得像块冰，却让我莫名安心。在与大风的较量中，我们彼此鼓励，互相支持，终于闯过了这一关。下车时，她递来湿巾，指尖触到我掌心的老茧，轻声说：“师傅的手，比导航还可靠。”我接过湿巾转身，喉咙发紧。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新疆伊宁附近。我的车突然爆胎，巨大的震动差点让车子失控。陈雪雁和老五几乎同时停下车，拎着千斤顶就冲了过来。三个人顶着烈日换轮胎，汗水湿透了衣衫。陈雪雁力气小，还抢着拧螺丝，憋得满脸通红也不喊累，最后还是老五把轮胎卸下来。

　　换好胎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晚霞，她从车里拿出西瓜，鲜红的瓜瓤咬下去，疲惫瞬间消散。她掰下最大的一块递给我：“师傅先吃。”我推辞，她却塞进我手里：“就当是徒弟孝敬的。”这个疯丫头，以前喊我哥，哥的习惯了，这次一反常态老叫我师傅，让我怪不适应的。

当八卦城的街道终于出现在导航终点时，我们都有些恍惚。这座被称为特克斯的小县城，宛如一座现实版的八卦阵。

道路按八卦方位形成了六十四卦，环环相扣，路路相通。城中没有一盏红绿灯，却从不堵车，每条街道都种满了各色鲜花，马车铃铛声与维吾尔族姑娘的歌声交织在一起。

　　我们刚进城，就迷了路。陈雪雁盯着手机地图，突然眼睛一亮：“乾三连，坤六断，师傅，往离位走！”她带着我们在街巷里穿梭，发梢沾着花瓣，笑起来比路边的桑椹还甜。等找到送货地点，她靠在我的车门上，望着远处的夕阳轻声说：“下次送货，还叫上我呗？”语气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三辆大货车整齐地停在八卦城的停车场，车灯熄灭的那一刻，我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心事会在风沙里藏起，有些距离会在车轮的转动中丈量。

　　返程时，我们给河北高碑店农贸市场的货主装满了新疆特产：阿克苏冰糖心苹果堆得像小山，哈密瓜裹着泡沫网整齐码放，还有成箱的葡萄干、巴旦木，空气中弥漫着甜蜜的果香。而陈雪雁塞给我的那半袋野蘑菇，此刻正安静躺在驾驶座旁的储物箱里，带着西北旷野的气息，像极了她藏在玩笑话里的心意——或许车轮还将继续转动，但有些故事，注定要在戈壁的月光下，永远停在未完待续的章节里。